2020年5月17日 星期日

不對稱陷阱

N.N. Taleb作品書摘︰《隨機騙局》、《黑天鵝效應》、《反脆弱

看完了N.N. Taleb的《不對稱陷阱》,據作者自稱,主題包括檢測屁話、人類事物的對稱、交易時的資訊分享,以及複雜系統與真實世界的理性。貫穿全書主題的,則是「切膚之痛」(skin in the game)。

切膚之痛就是暴露在真實世界中,為其不論好壞的後果付出代價。作者批評部份受半調子教育的干預推手,從不認為需要思考第二步,單方面思考問題,也不考慮互動。作者在之前的著作(例如《黑天鵝效應》)已提到,如果對結果毫無概念,就應避免採取下檔損失很大的行動。干預推手不用考慮下檔損失,因為他們不用為行動造成的損失付出代價。

從實務而言,你永遠無法完全說服別人,相信他是錯的,只有現實才辦得到。論點是甚麼並不重要,能夠存活下去才重要。只有切膚之痛,才能令系統藉由消去與否決法學習。

我們都是局部性與務實的動物,對規模十分敏感,微觀運作比宏觀好。普遍主義走過頭會將微觀與宏觀混為一談。普遍性理論上很偉大,在實務上卻是災難。白銀法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相對於康德的普遍律,比較不容易犯錯。白銀法則在實務上的一項延伸,是不要聽信以建議為生者所提供的建議,除非建議錯了他自己都會遭殃。

人們說甚麼話不等於他們做了甚麼事,我們擅長動手做遠勝於了解。只有在切膚之痛下,我們才會在時間消除脆弱的過程中,得到「時間的智慧」。行得通的事情,不可能沒有理性。當人們沒有切膚之痛,不會把事情做得簡單,傾向設計不必要地複雜的事情,直至系統崩塌。

作者比較兩種保障公民不受大型掠奪者傷害的方法。其一是制定實施法令與規定,除了限制個人自由,這種做法也會令官員與律師玩法弄權,法令也會傾向只增不減。另一種方法則是以法律責任形式,以及較高效率訴訟程序,讓切膚之痛置入交易中。

切膚之痛也是與生存承諾有關的榮譽。如果不為自己的意見承擔風險,人就甚麼都不是。成功的定義,就是過著高貴可敬的生活。榮譽意味著不論如何,有些事就是寧死不做,而有些事則會無條件去做。人們可能想要動手做事情,因為他們覺得這是其認同的一部份。

在討論賣方應向買方提供多少資訊時,作者指出法律與倫理的分別︰按法律要求揭露相關資訊,與每件事都應揭露的倫理之間,倫理顯然比法律強固。隨時間推移,法律應該趨近倫理,而不是相反。

然而,倫理規則不適用於「外部人」,太過理論化的倫理系統無法適當運行。受規模擴增限制,既符合倫理又普遍適用的規則,在實務上不可行。作者因而認為政治體系應該由下而上,以碎形方式運作,並對不受約束的全球化與大型集權多族群國家感到懷疑。當「別人」成為理論上的實體,人們無法產生凝聚力,當對方是有血有肉的人。能夠產生切膚之痛的,不可能是普世。


切膚之痛一般會與利益衝突混在一起。作者希望說明的是,前者比後者重要,如果人們的利益衝突與自己的下檔風險一致,就沒有問題。法律與監管會令切膚之痛錯置,問題在於依賴衡量指標。例如醫生被逼將風險從自己轉移給你,從現在轉移至未來,隱藏長期的醫療風險。

在複雜系統中,互動比各單位的特質重要。其中一項顯然這種「突現」(emergent)屬性的規則是,擁有重大切膚之痛與不肯讓步的少數人,足以令整體跟隨他們的偏好。複雜系統顯現出來的選擇與偏好並不屬於大部份人。例如花生過敏者不吃沾過花生的產品,但沒有這種過敏症者有沒有沾過花生的都可以吃,這就會令流通產品較少含有花生。

少數人規則有兩項重要因素。其一是空間結構,假如少數不讓步者與其他人隔離,少數規則就不適用,但當一群人在空間上均勻分布,彈性的多數就會服從少數規則。其二是成本結構,假如服從少數規則會令成本增加太多,少數規則就不會適用。

作者與遺傳學家對東地中海基因的研究發現,東地中海在基因上大致仍是歷史上的小亞細亞人,但語言上已大為改變。作者因此推論,基因遵循多數規則,比較不會四處流傳;語言遵循少數規則,會四處流傳。用語言建構種族理論是錯誤的。

作者論述宗教有被難容異己者支配的趨向,猶太教因母親規則與限縮部族基礎而幾乎滅絕,基督教與伊斯蘭教則因侵略地要人改信,並且不容信奉異教而擴張。

社會道德價值的形成,不是來自一般人共識演進,而是最不能包容的人,將美德強加在他人身上。這在公民權上同樣適用。

少數規則更可能出現非黑即白的二元規則。作者以此推論,不能包容別人的少數人,能夠掌控與摧毀民主。所以人們需要對沒有包容心的少數人更沒有包容心,後者違反了白銀原則。

以少數規則應用於市場,市場整體行為就不能透過參與者的一般行為理解。更進一步,這就代表心理學實驗發現的個人「偏誤」,不會讓人自動了解集體的行為。群體複雜程度會隨規模擴大不成比例的增加。研究神經元不能讓我們理解大腦如何運作,因為互動不呈線性。基礎結構遠比參與者重要,讓集體水準能有效率運作。

企業僱用員工以不是外判工作表面看來成本比較高,也失去彈性。但僱用員工買的是可靠性,他們有重大切身利益,並表現出順服的強烈證據。員工對僱主的價值高於對市場的價值,他們害怕失去身份地位。員工的目標是完成主管認為必要的任務,或達成某個可動手腳的衡量指標。員工在設計上雖然可靠,但不能託付他們作困難的決策。

要做合乎倫理的選擇,一個人就不能掉進特定(朋友、家人)與一般之間的困境。單身與財務獨立是解決倫理兩難的其中兩種方式,但這也不能避免自己在意的人受到傷害。要免於衝突,就必須沒有朋友。

作者強調,人生就是犧牲與承擔風險。政府現在由沒有切膚之痛的人接管,作者稱他們為白痴知識份子(Intellectual Yet Idiot; IYI)。IYI將別人做自己不了解的事視為病態,卻不知自己了解可能有限。他們不考慮二階邏輯,在複雜領域中完全無能為力。

在討論分配不均時,作者指人們厭惡沒有切膚之痛的頂層人士,後者沒有承擔分配給他的風險。靜態分配不均是分配不均的快照,沒有反映人們在人生歷程中發生甚麼事。動態分配不均則考慮到未來與過去整個人生。

讓社會更均等的方法,是強逼以切膚之痛,令富人承擔離開頂層的風險。每個人如果永遠活下去,總有一定機率處於不同階層的特質,稱為遍歷性(ergodicity);與之相反,當進入某一階層後永遠不會走出來,稱為吸收狀態(absorbing state)。這代表某些人沒有下檔損失,其他人則沒有上檔利益。

作者批評一種比分配不均更差的情況︰沒有承擔風險的人,因擔任公職而致富。在作者眼中,利用公職政富是絕對不合倫理的行為。擔任公職者之後不應賺超過一定數量的錢,以確保公共「服務」的誠信。公職人員故意制定對行業友善的規則,卸任後在企業收取豐厚薪酬,是一種隱性賄賂。

同儕是珍貴的協作者,不是最後的評審,任何專家意見,都要由時間來判斷。同儕評審帶來自我引用的傾向,而競賽會摧毀知識。要過濾胡說八道,研究人員就應該有真實世界的日常工作,至少花十年時間,同時發展他們的原創理念。觀念有利於持有者的生存,這觀念就會存活下去。

在脫離切膚之痛的活動與企業中,絕大多數人懂得說行話,看起來很像樣,熟悉表面細節,但對主題一無所悉。在沒有切膚之痛下運作的人,會尋求複雜化與集權化,全力避免簡單。他們因為認知而不是成果得到獎賞,也不必為複雜化付出代價。看起來有如科學的複雜事物,通常是科學主義,而不是科學。

作者以用餐經驗說明,很少人了解他們本身的選擇,最後被想賣他們東西的人操控。如果財富給你較少,而不是更多與更多樣的選項,那你就做錯了。除了錢財需要藏起來外,博學與見識也可能需要隱藏,人需要在交談時平起平坐,才會有事可談。

最佳的敵人,是讓他有切膚之痛,讓他知道隨之而來的確切規則。他知道由於你仁慈他才能保住性命。擁有一個這樣活著的敵人,比一個死去的敵人要好。不需要明著講威脅的話,口頭威脅只揭露一個人的弱點與不可靠。

新聞媒體有系統性的代理問題,其利益持續背離民眾利益。新聞工作者擔心其他記者的意見,遠甚於在乎讀者的判斷,並因為經濟地位不穩,變得容易受遊說人士操弄。

滿口仁義道德,卻沒有完全承擔其直接後果,遠為缺乏道德。有些人希望見到被認為不公平的局部問題,都端出系統性解決方案。作者認為這是不道德的。當一個人的私生活與知識意見互相牴觸,要取消的是其知識意見,而不是私生活。假如自己的個人行動不能推而廣之,一個人就不能有普世的觀念。

美德不是可以用來買賣的東西。需要人們冒險以產生切膚之痛,與狹義的利益衝突。最高形式的美德不受歡迎,例如即使遭人排擠堅持為真理辯護。作者對年輕人的建議是︰為善不欲人知、絕不尋租,必須開創事業,勇於冒險。

對於和平,作者反感沒有切膚之痛的干預推手只以地緣政治稜鏡觀察每一件事。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為地緣政治而活,對和平有興趣,對衝突與戰爭沒興趣。人類大部份時間都是和平的,偶爾被戰爭打斷,而不是反過來。

國際大事史過於強調戰爭,作者指這受到四項問題影響︰一,過度配適,正面結果比負面結果得到更多報導;二,混淆強度與頻率;三,代表性問題,強調衝突而不是協同合作;四,過去戰爭因誇大而形成的高估偏差。

每一種信仰團體有它本身的宗教定義,每一座廟宇有其行事方式,不同信仰在執行、儀式、宇宙進化、實務與「信仰」定義也有不同。但所有宗教對需要有切膚之痛的承諾。敬拜者需要展示向神犧牲的證據。是否無神論要透過言行來定義,而不是裝飾性與象徵的事務。

對於越「系統」的事物,生存本身越重要。在有界理性下,我們對世界的知識並不完整。信念本身並不能評斷是否理性,只有行動才有理性,而行動理性只能從演進方面加以評斷。只有演進知道「錯誤」是不是真的錯。

唯一務實、合乎經驗、數學上嚴謹的理性定義為︰理性的事讓我們能夠生存。依此觀察,許多宗教規條令遵循它們的人活下來,其名義原因可能不明所以,但它們有助於生存,避免毀滅。世界上發生的每件事,並不是全都有理由才發生。但存活下來的每件事,都是因為有理由有存活。

一百個人進賭場,與一個人進一百次賭場不同。第一種情況是集群機率(ensemble probability),與一群人有關;第二種情況是時間機率(time probability),是一個人經歷一段時間的機率。一個人重複曝險多次,會有很高機率輸清光,這與長期市場報酬率不同。我們執著於某些低機率事件,並不一定是不理性,而是顧及重複曝險這觀念,而在現實生活中可能有的風險多不勝數。

作者主張,愛系統性「凸性」的小修小補,愛不會帶來尾部風險,卻提供尾部利潤的許多風險。小傷可能有益,但不可逆轉的大傷則不然。風險與毀滅不是同一回事。倍數增長、系統性與厚尾的風險,絕不能與非倍數增長、個別與薄尾的風險比較。會招來毀滅的策略,效益永遠無法沖銷毀滅的風險。

技術性附錄是……看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