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18日 星期一

魔球

這次介紹的是《魔球》,原書名卻不是Magic Ball,而是Moneyball。本書好像之前改編為電影,結果中文版書底是電影廣告。

全書集中在一位名為比利‧比恩(Billy Beane)的前棒球員在奧克蘭運動家當總經理時,引入創新營運模式,令球隊以較小預算贏得好表現的過程。

故事由比利‧比恩的棒球員生涯開始︰

「我從來沒注意過比利的任何一個攻守數據。」一位球探承認。「想都沒想過。因為比利是個五拍子的全能型球員。」紐約大都會隊的球探部主任楊沃德(Roger Jongewaard)說︰你要了解,我們不是只看表現,我們主要在尋找天分。」不過就比利‧比恩來說,天分是個面具,掩蓋了其他真相。他的人生實在太如意了,大家根本不必擔心哪天要是不那麼如意,他會有何反應。但布雷拉克倒是很擔心,因為平常就看得到。比利失敗的那一刻,會到處找東西來砸。有回他被三振出局後,就把鋁棒往牆上重重一擊,力道大到整根鋁棒彎成九十度。下一次輪到他上場打擊時,他還是氣自己氣得要命,竟然堅持拿那根打彎的球棒上場。還有一次他發脾氣鬧得太兇,搞得布雷拉克把他趕出球隊。「我們隊裡有個人被三振之後回到休息區,其他隊友會識相地往另一邊移動,」布雷拉克說︰「那個人就是比利。」


在球場上不順時,比利‧比恩與他的棒球天賦之間就彷彿有一道牆,他不曉得該如何突破這道牆,只想用暴力在牆上轟出一個洞。他不但不喜歡失敗,而且似乎也不懂得如何接受失敗(pp. 20-21)


結果,比利‧比恩二十七歲就從失意的棒球場退下來,轉當球探。

故事進入比恩當總經理的歲月。保羅‧迪波德斯塔(Paul DePodesta)是比恩的總經理助理,他是比恩的數據分析師︰

保羅‧迪波德斯塔拿的是經濟學的學位,成績優異,但他的興建其實是心理學與經濟學之間的不安衝突地帶,可惜哈佛經濟系沒讓他往這個方向發展。他是那種可能在財經界輕鬆致富的人,只是他覺得棒球市場比華爾街有趣多了。


他查看攻守統計數字,是因為這些數字提供了他認識業餘球員的新方式。首先,所有打過職棒的人都有一種傾向——老愛根據自己的經驗,將所有事情胡亂下結論。大部分人都以為,自己的經驗有代表性,但其實並非如此。其次,職棒圈內人還有一種傾向,就是會被選手「最近的表現」過度影響。但一個球員過去的表現,不代表他未來的表現。第三(但不是最後一點)人們往往會因為偏見,而被眼前的事物矇騙,以至於看不到事情的真貌


能看穿假象、認清事實的人,就能從中看到賺大錢的機會。觀看棒球比賽時,有很多東西是眼睛看不到的。對比利‧比恩來說,就是那一點點些微差異,少了一點腦袋的理智,多了一點內心的感覺。比恩想要直接抽掉球探決定誰能打職棒、誰不能打職棒的權力,保羅‧迪波德斯塔就是他的秘密武器(pp. 31-32)


迪波德斯塔從統計數字找到的發現︰

真正有趣的,其實是迪波德斯塔沒說出來的部分。整個大聯盟裡,沒人關心大學球員被四壞保送的頻率,但迪波德斯塔對這一點的關心程度,卻壓倒其他一切。他沒解釋為什麼四壞保送很重要,沒解釋自己研究過以往哪些業餘打者上了大聯盟、哪些沒有,以及為什麼。他沒解釋棒球員身上的幾項重要特質,並不是每項都同等重要。奔跑速度、防守能力,甚至打擊的長程火力,往往被高估得離譜了。此外,選球能力其實是未來能否成功的最大指標,而四壞保送的次數,就是球員是否懂得選球的最佳指標。


迪波德斯塔也沒說,如果一個球員在大學打球時有選球眼,上了職棒後很可能繼續保持。他沒解釋選球能力可能是教不來的,而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特質,那些習慣亂揮棒的業餘球員,升上職棒後未必能學會選球。迪波德斯塔也沒提起,他從其他統計數字中所得到的領悟,可以用來精確評估一個打者的攻擊能力,比方上壘率的重要性壓倒一切、平均每打席所消耗的投球數具有重大的意義。他沒有強調從大規模資料所歸納出來的推論,比小規模資料更重要。


他什麼都沒解釋,因為比利‧比恩不要他解釋。比恩老是對迪波德斯塔說,去跟老棒球人解釋或然率理論,只會讓他們更糊塗而已(pp. 51-52)


統計數字的重要在於︰

分析棒球統計數字,可以讓你識破許多胡說八道 。例如,球隊總教練談到得分時,都傾向於聚焦在全隊打擊率。然而,透過科學分析可以輕易發現,全隊得分與打擊率的關係很小。與得分關係密切得多的,是上壘率及長打率。許多教頭們成夠的進攻戰術——觸擊、盜壘、打帶跑——在大多數情況下要不是意義不大,就是弄巧成拙(p. 79)


在棒球中分析各種統計數字,即所謂賽伯計量學(Sabermetrics),是由一位名為比爾‧詹姆士(Bill James)的業餘作家發揚光大︰

棒球是戲劇。如果不能完全理解場上的種種表現,就無法體會它的藝術價值。而要理解場上的表現,就要看統計數字是否清楚了。不理想的守備數據,有如籠罩在舞台上的濃霧。這也引出一個明顯的問題︰為什麼那些參與其中的人,會讓職業棒球被扭曲得如此明顯?


答案與問題一樣明顯︰他們相信,光靠看球賽,就能判斷球員表現。就這點,詹姆士以為,他們錯得離譜。


這就是詹姆士最概括性的觀點,隱藏在他對守備數據的憤慨之下︰我們的肉眼,是不稱職的工具,不足以讓你獲得評估棒球選手與比賽所需的資訊(p. 93)


詹姆士讓你思考。他思考棒球的方式有令人振奮之處——他的熱情,他的幽默,他對愚蠢的不耐,他 寧可丟出誠實的爛攤子讓大家去收,而不是布罝一個乾淨的謊言讓大家讚賞 ——他激發其他人加入他為理想奮鬥的行列,這個理想比守備統計更大,那就是︰ 有系統地追尋新的棒球知識 (p. 95)


可惜的是賽伯計量學不受大聯盟圈內人重視,一如股票市場,「棒球圈也有很多人以為他們比別人聰明」。

比利‧比恩的運動家隊則與眾不同,這令它在選秀中佔進便宜︰

大多數球隊如果有個二十人的希望名單,最後能夠選進三人就覺得很幸福了。第一輪有七個選秀權、評估棒球選手的觀點非常古怪,再加上一位願意在球探部門貫徹此一觀點的總經理,上述三者的組合,讓運動家隊形同開創出另一個市場。在他們的二十人希望名單中,他們神奇地搶到十三位球員︰四位投手,九位打者。他們挑來那些因為太矮、太瘦、太胖或跑太慢,而被自家球探忽視的球員。他們挑來的投手被球探認為球速不夠,打者被認為長打能力不行。他們在第一輪選走的那些球員,原本以為自己前十五輪無望︰而在後幾輪選上的球員,則原以為根本不會有人選自己。他們挑選的,是棒球員 (p. 153)


在轉會市場運動家隊也因棒球圈上各種偏見,以及自己的科學分析,找到在低預算中持續營運的方法︰高價賣出自己培養的名星球員,再從新人中找出替代品。當然,這不是完美的做法,總是需要取捨︰

運動家隊先發陣容中需要填補的洞,並非只有吉安比(Jason Giambi)一個。強尼‧戴蒙(Johnny Damon,上壘率三成二四)已經空出中外野,而指定打擊薩恩茲(Olmdedo Saenz,上壘率二成九一)會退居板凳。這三位球員的平均上壘率(三成六四),是比恩與迪波德斯塔想要找人取代的。他們要找三個能填補一壘、外野及指定打擊的球員,而這三人的上壘率,要比一般大聯盟高三%。令人吃驚的是,儘管上壘率的重要性那麼高(或該說運動家球團相信是如此),但在市場上居然這麼廉價。只要願意犧牲球員的其他特質,例如在六十碼衝刺跑得比熱狗小販還快,他們就能買到高上壘率。


「我們不找完美球員,」迪波德斯塔說,「會落到我們手上的,一定都有某方面不對勁。」(p. 181)


窮人的人生中,總是充滿各種令人難堰的取捨,竅門在於︰清楚知道你捨了什麼,取了什麼 (p. 183)


任何人若想找出這支窮球隊愈贏愈多的原因,就應該要留意他們在球季中改善球隊陣容的非凡能力。自從一九九九年起,運動家隊明星賽後的表現,比起上半季就像是另一支球隊。二零零一年,他們更是進步得太詭異了︰明星賽前四十四勝四十三敗,明星賽後五十八勝十七敗。自從一九三三年明星賽創辦以來,從來沒有其他球隊能在最後七十五場比賽中,贏過這麼多比賽。


由比恩操盤的運動家隊,下半季表現得像是另一支球隊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確是不同的球隊。時序從春天進入夏天後,市場狀況就讓比恩可以做他在其他時間無法做到的事。此時戰績差的球隊已經放棄希望,於是就想減輕財務負擔,就得把球員丟出去。隨著球員供給量上升,價格就自然下降了。到了仲夏,比恩就買得起他在球季開打前絕對負擔不起的球員(p. 242)


如何評價一位投手︰

沒錯,離大聯盟愈遠的球員,其統計資料愈無法可靠預測他未來在大聯盟的表現。不過如果你聚焦在正確的數據上,當然可以從一位球員的三A數據,甚至是二A的數據,推測他未來的表現。正確的數據是四壞保送、全壘打、三振,再加上其他少數幾項。如果你相信這些數據,你就不會那麼在意一位球員的外表,或是他的球速。你可以依據他過去交出的成績,客觀判斷一位投手的價值(p. 301)


球季設計如何令運動家隊的營運模式在季後賽失效︰

季後賽多少也說明,為何棒壇如此頑抗科學研究的果實︰抗拒所有純理性的球隊經營概念。不光是因為在棒球界當家的老棒球人,堅持要用習慣的老方式繼續運作。更重要的是,整個球季最後的終局,就是一場巨型的擲骰子賭博。季後賽讓理性管理的球隊感到挫敗,是因為不同於漫長的例行賽,季後賽有小樣本的問題。賽伯計量學家、同時也是《棒球裡的隱藏遊戲》一書的作者帕瑪(Pete Palmer)曾經計算出, 因球技導致的比數差距是平均每場一分;而因運氣導致的比數差距則是平均每場四分 。在漫長的球季中,好運與壞運會互相抵銷,球技的差異自然會被凸顯出來。不過在五戰三勝、甚至七戰四勝的季後賽,任何事都可能發生。在五戰三勝系列賽中,最差的球隊有一五%的機會擊敗最佳球隊;魔鬼魚隊對上洋基隊也能靠運氣贏球。棒球科學仍能為一支球隊增添少許優勢,不過這少許優勢會被機運徹底壓垮。 棒球球季的結構,就是一個嘲弄理性的設計 (pp. 341-342)


個人認為,說到底,如果所有球隊都理性科學行事,球賽就沒那麼好看,非理性球迷,也就是,願意多花錢的球迷會減少,大聯盟的總收入水平就會下降吧。尤其是季後賽,實在是可用較低成本大撈一筆的便宜生意,大聯盟實在沒有誘因取消。

面對本書各種批評,作者在之後追寫的後記中抱怨︰「到了二零零三年球季尾聲,我從出版《魔球》過程中學到了一些事。我發現,只要你尋找得夠久,就可以找到反對理性的論點」(p. 371)。不管怎樣,到金融危機爆發,作者又回去寫金融界了。

最後不妨欣賞作者描寫人物的文筆,本書提及不少運動家隊的球員,有幾位寫得特別生動。首先是查德‧布瑞佛(Chad Bradford),他是一名投球姿勢獨特的投手︰

一九九八年球季開打時,他的目標只是保住飯碗。那年春天稍後,開始有人注意到他的投球策略似乎有些不同。他改變投球方式,出手的角色更低了。大學時期,他就在不知不覺間,手臂角度逐漸從兩點鐘方向下降到三點鐘方向,也就是居於四分之三側投與標準側投之間。他在小聯盟第一個球季的尾聲,手臂也差不多是在那個位置。如今,他發現自己的放球點遠低於腰部,這是前所未見的。


但布瑞佛在看到自己的錄影帶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改變了投球姿勢。其實他從未去改變,他是在無意識之間,逐漸演變成一個看起來比較像慢速壘球的投手。他感覺自己在往下沉,於是盲目地往後亂伸手,想抓住什麼;這奇怪的投球動作是他所抓到第一個穩定的東西(pp. 287-288)


除了求生存,也是因為他無法想像自己除了當大聯盟投手,還能扮演什麼世俗的角色。在這兩種力量的引導下,布瑞佛完全宰制三A打者,而卡加利隊其他投手全都陷入低潮。在專為長打者打造的球場裡,他總共投了五十一局,防禦率一‧九四,只被擊出三支全壘打。打者老是抱怨,面對他有多麼難受,他的球有多麼難看透,他多麼會 騙人


這真是好玩。走下投手丘,布瑞佛不管做什麼事,都沒有欺騙任何人的能力。他就是個老實的鄉下人,在家裡偶爾會想鬼扯一下——例如跟太太說他會清理車庫卻沒動手,但他就是做不到。「有時我混過去了,但還是會自己招認,」他說。「我就是討厭那種罪惡感。」


但在投手丘上,他完全沒有罪惡感。他的腳一碰到投手板,馬上變成無情的詐騙高手、邪惡的魔術師,把漂亮女人鋸成兩截,把小白兔變不見(pp. 290-291)


布瑞佛坐在那裡自言自語說︰「好吧,有道理。」但過了一會兒,自我懷疑又回來了。在他以往的棒球生涯中,幾乎沒有人相信過他,如今大家都信得過他,他反而不信自己。「這是我的最大弱點,」他說。「我的自信心是零,我唯一的解釋是,我並不是時速九十五哩的投手。能投出九十五哩,顯然都是有棒球天分的投手,但我不是,我的投球本事依賴騙術。想要奏效,一切細節都得完美配合才行。一旦開始苗頭不對,我會想︰『我的天呀,真希望能讓我再繼續愚弄他們。』然後我會開始問︰『我還能騙他們多久?』」


他所經歷的狀況,最精確的說法,就是信心危機。當他有信心時,總能將球投到想要的位置;當他沒信心時,球就永遠不聽使喚;而此刻,他就是毫無信心。布瑞佛沒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好,只以為自己的成功是騙術,是一時好運,或是隨時可能被破解的咒語。他沒意識到,在他神奇的棒球生涯中,這是第一次,世上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抱著這種觀點(pp. 316-317)


之後是史考特‧哈特柏格(Scott Hatteberg),他是一名因右手受傷不能當捕手,轉而成為一壘手的球員︰

迪波德斯塔曾針對大聯盟各球隊做過前哨球探報告。大多數大聯盟打者,即使是非常優秀的,都有明顯的罩門。迪波德斯塔通常很快就能看出,一個投手碰到任何特定大聯盟打者該如何投球,如何讓他出局。


但對於哈特柏格,他卻摸不透。哈特柏格的打擊,通常是兩好球之後才真正開始。 哈特柏格根本不怕兩好球後出棒,他好像簡直是歡迎這個機會。那是因為他沒有死角。顯然這是不可能的,每個打者都有死角。不過迪波德斯塔一再觀察過他的打擊,卻始終找不出他的破綻。


這些打者的次要特質,特別是哈特柏格身上所展現的極端形式,對於棒球進攻具有真正的貢獻。不過,從市場賦予的價格看來,這些特質卻好像完全不值錢。


這些特質從哪裡來的?這是運動家球團一直自問的大問題。它們究竟是後天學得的技巧,還是球員的人格特質?是天生自然,還是後天培養?如果是天生的(這也是他們傾向相信的說法),那麼是體能天賦還是心理天性?關於這些,哈特柏格有一些看法。


就哈特柏格記憶所及——他還記得打少棒時——有兩件跟他打擊有關的事是確定的。第一件事是,他有一種可以打到球的超凡能力。不見得是將球打出全壘打場外,只是讓球棒碰到球而已(「揮棒落空對我而言就像『天啊,怎麼搞的?』)。第二件事是,他對自己沒出棒、眼睜睜被三振不會太生氣,但他卻會很氣自己去打沒把握的球,然後形成軟弱飛球或滾地球。四壞保送,不會讓他感到特別興奮,不過比起被三振掉還是強很多。「我最討厭的事,」哈特柏格說︰「就是看到第一球就揮棒,結果滾地球出局。對我來說,那是完全沒有價值的經驗。」(pp. 218-219)


第一球,他沒有出棒。那是記偏低的壞球。葛林斯利(Jason Grimsley)擺出另一個可怕的表情後,準備投出第二球。第二球還是記快速球,不過卻是好球帶偏高的球。哈特柏格俐落地出棒,球打到棒身,高高地飛向中外野深遠處。


他低頭開始向前跑。他跑得好快,像是打出三壘方向緩慢滾地球一樣。他沒看到葛林斯利的暴怒,他沒聽到五萬五千名球迷的歡聲雷動,他沒注意到一壘手轉身離場。他也不知道有位來自古柏鎮名人堂的工作人員,跟在他身後拾起一個個壘包,然後馬上會找他要球棒。整座競技場球場裡,唯一不知道球飛到哪裡的人,就是把球撃出去的打者。只有哈特柏格一人以近乎超然的心態,看著球在夜空中愈飛愈高、愈遠。


這一球,不但飛出全壘打牆,還落在外野看台高處,比中外野深遠處標示三六二呎的圍牆還多飛了五十呎。終於確定這顆球出去後,哈特柏格高舉雙手過頭,看起來無法置信的成分多於勝利的得意。繞過一個個壘包時,他朝奧克蘭場邊休息區望去。不過裡面卻空無一人——所有球員全部都衝進場內。欣喜若狂的情緒,讓他變成另一個人。他對著隊友大喊,不是喊說︰ 我做到了! 而是︰ 我們做到了!我們贏了! 跑壘時,他大約每跑二十呎,就少掉一歲。當他踩上本壘板,看起來像個孩子,不像大人(pp. 326-327)


最後是傑瑞米‧布朗(Jeremy Brown) ,他是由迪波德斯塔從數據中挑選出來,因身形肥胖不為棒球圈看好的捕手︰

快輪到第三十五順位時,庫波塔(Erik Kubota)再度湊向電話擴音器。要是湊得近一點,他可能就會聽到,聯盟裡其他的擴音器紛紛暫時關掉,以便眾人可以放聲大笑不會聽到。


他們真的在笑。他們將會拿運動家隊即將要做的事情開玩笑,但日後,他們將會學到教訓。如果你沒有能力想像某些外型的人去做某種事,只因為你沒見過同樣外型的人做過,這不但是一種罪惡,也是一種浪費。缺乏想像力,會導致市場無效率︰ 當你只因外表,就將某一群人排除在某個工作之外,你就更不可能找到最適任這個工作的人


在被問到傑瑞米‧布朗讓他聯想起哪位已退休或現役大聯盟球員時,迪波德斯塔想了兩天,才終於說︰「沒有人跟他一樣。」這小鬼當時人在家鄉塔斯卡魯薩市,透過網路轉播聆聽選秀會實況,一邊咬著指甲,因為他還是無法相信運動家隊會在第一輪選他。除了父母與女友,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還逼他們發譬不能講出去,以免萬一是場烏龍。他還是有點懷疑有人故事設計他,要讓他成為笑柄。但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報出來的那一刻,懷疑消失了(p. 151)


十月中旬的這個下午,在亞歷桑納史考茲岱爾市,當布朗上場打擊時,比賽來到二局下。雙方比數零比零,壘上沒有跑者。對方那位身材高大的左投手,一局下讓運動家隊前三棒打者很快就出局。此時面對布朗,他投出偏離好球帶的快速球。布朗只看不揮。一壞球。第二球是布朗不太擅長的外角變速球,所以他也沒動。一好球。布朗對於投手的觀察是︰「他們幾乎總是會犯錯,」他說︰「你只要等他們犯錯就行了。」


耐心等著機會送上門,通常都會實現。剛剛那個被判好球的變速球投來時,他留意到投手即將犯錯的可能性。這位投手投變速球時,手臂動作比投快速球明顯要慢一些。


下一球是好球帶外的快速球。兩壞球。球數來到一好兩壞,對打者有利。


第四球,對方果然就犯錯了︰投手又投出變速球。布朗看到他較慢的手臂動作,就在等著要打。這記變速球從腰部高度、紅中位置中壘。布朗揮出的強勁平飛球,從投手的右耳上方呼嘯掠過,飛向左中外野間的空隙。


布朗離開打擊區,奔向一壘時,看到左外野手與中外野手間的距離迅速拉近。左外野手以為可以接住這球,努力跑到全壘打牆邊準備。布朗知道他這一球打得很扎實,因此他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或想像自己知道)——球會打到全壘打牆,然後彈回場內;跑過頭的左外野手就得回頭來追球。還沒跑到一壘,布朗腦中只想一件事︰我得跑上三壘。


對他而言,這是個很新的想法。他沒有跑出三壘安打的身材,也已經有好幾年沒打過三壘安打。這個新想法令他感到興奮︰傑瑞米‧布朗打出了三壘安打。自從他靠某種奇蹟而成為運動家隊小聯盟系統竄升最快球員的同時,也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身旁的人都不斷告訴他,說他可以辦到幾乎任何事,逐漸地,他也開始相信自己了。


他很快繞過一壘壘包(「我真是拚了老命」),看到左外野手朝全壘打牆奔跑,可是卻沒看到球。他卯足吃奶的力氣跑,然後突然沒跑了。在一壘與二壘之間,他的腳突然打結,接著他後仰跌倒在地,就像史努比漫畫裡的查理‧布朗。他首先注意到一手的刺痛︰他扭傷了手指。他趕緊起身,爬回一壘壘包,此時他看到休息區裡的隊友。所有人都笑得東倒西歪。


史威許、史坦利、提亨、奇格,所有的隊友都在笑他。不過他們的笑聲跟以前不一樣;那不是以前嘲弄他身材的諷刺竊笑。他朝中外野之間的空隙望去,兩個外野手只是站在那兒,沒有人在追球。球已經飛出去了。布朗想像中的三壘安打,事實上,是支全壘打(pp. 355-356)


本書鋪排故事的水準真是一流,值得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