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日 星期四

有閒階級論

看完了《有閒階級論》,討論有閒階段各種特色與經濟制度的關係。作者指有閒階級以固定形式出現的明顯必要條件有二︰一是有掠奪型生活習慣,如戰爭或獵取巨獸。二是維持生計所需並不匱乏,令社會很大部分人能免於勞動。這些條件自蠻荒時期開始萌芽,隨著工具與武器的技術發展,群體活動落入作者稱為功勳與生產兩類,原始社會認為前者肯定勇武、自決、進取,後者則是日常、重複、平淡無奇︰

就在這種將事物天真的區分為慣性和活躍的指引下,原始社會群體的活動就落入兩種類型,用現代的語彙來說,可稱之為功勳和生產。生產是通過其執行者的巧手將被動(「無意識」)的材料創造出一件新事物並賦予新用途的努力;至於功勳,光就其給執行人帶來有用的結果而言,是將別的執行人以前為了其他目的所耗的精力,轉化成是為了其本人的目的服務(p. 24)。


這種分類也造成性別分工,男性預期參與展示勇武的功勳工作,乞在道德上不允許其參與婦女的生產工作。作者也認為所有權的最原始形式來自蠻荒社會將敵人婦女當作戰利品,形式一種婚姻所有制,並逐漸將之擴展至所有婦女,以彰顯男性勇武的欲望。所有權繼續發展,累積各種物品就不只是為了個人消費,更是為了與別人攀比︰

所有權的根本動機就是攀比;這項攀比的動機在所有權得以成為制度後,仍對其進一步的發展產生作用,並在受所有權制度影響所及的一切社會結構特質之演進上,起著積極的作用。財富的占有賦予個人的尊崇,這是一種帶歧視性的區分(p. 34)。


一旦個人所有權的慣例開始堅定不移的實施後,私有財產所產生的那帶有歧視性以進行比較的觀點就慢慢有所變化。其實,該一轉變不過是另一轉變的反映。所有權的初始形態,即以單純的掠奪及侵占而變成擁有的型態,開始進入以私有財產(奴隸)為基礎之後續的產業初級組織階段;遊牧族群發展成大致上能自給自足的生產型社會;於是,財產不再那麼被視為是成功掠劫的明證,反而是突顯出這些物品的占有者比該社會其餘諸人來得優越。而今那分出高下的比較,主要是來自擁有者和族群其餘成員的比較。財產仍然保有戰利品的特性,但隨著文化的進步,財產愈來愈變成族群成員在遊牧生活中,以準平易相處(quasi-peaceable)的方式進行所有權競賽時,所贏得的戰利品(pp. 35-36)。


目前財力標準成為新一輪財富增加的起點,增加的財富又會提高比較的標準,人們在自己所屬級別較平均不利時就會心懷不滿,造成永無休止的爭奪,沒有人能一直居於有利位置。

當社會由掠奪型文化轉為準平易相處,產業演進令社會生計不再依靠狩獵或其他功勳類活動,有閒階級的生活特質就是炫耀式免於一切有用的勞役,名副其實的「有閒階級」由此出現︰

遠離勞動不僅僅是一項尊貴或值得豔羨的行動,且在現時已成為具有身分地位的一個先決條件。在累積財富的早期階段,對財產作為博取聲譽基礎的主張是極其天真及逼切的。遠離勞動是公認的財富的證據,也因忘是社會地位的公認符記;而這項對財富豔羨度的主張帶來對休閒更強烈的要求(p. 46)。


作者認為,各種休閒知識、儀態、教養、談吐、禮節也是有閒階級炫耀式休閒的符號,任何人都可以觀察到一個人舉止優雅,合符禮儀,這種眼見為憑的證據,反映其人花在儀態上的精力與時間,正是其休閒生活的見證,令旁觀者明白在他們看不到的時間中,這位優雅的人都是遠離勞動,處於養尊處優的富裕中。

除家主本人外,有閒階級家庭的主婦及各種僕役也會執行各種家庭儀式,這些家庭儀式都沒有實質生產價值,僅是為炫耀家主的地位而設。作者稱這類儀式為越位休閒(vicarious leisure)︰

這種由家庭總管督導家庭主婦及僕役所進行的越位休閒,經常演變成苦役,尤其當名聲競逐處於接近且激烈時,更是如此。這種情形在現代生活中可是司空見慣。一旦這種情形發生,這些構成奴僕階級職責的家事勞務,也許稱為虛擲的勤奮要比越位休閒來得恰當。然而越位休閒這個詞的好處,在於指出忘類家事職務何所出,並形簡意賅的展現此類效用的實質經濟基礎,因為這些職稱的主要作用,是藉此將財力名聲歸諸於主人或其家庭,那可是要有相當數量的時間與精力、炫耀性的虛擲在這個名目上才能如此(p. 58)。


隨著公認財富標準不斷提高,執行越位休閒的奴僕也不能從事生產活動,以宣示主人較高的財富地位。他們的唯一職責就是供主人使喚,專職維護休閒紳士的榮譽。

除了炫耀式休閒外,有閒階級也需以社會認為合符品味的方式消費博取聲譽,作者稱之為炫耀性消費︰

符合博取名聲的規範是現成的目的,還有追逐此類的創新,就是要讓取得的名聲,根據標準一直沿續下去。因為消費這些更優質的物品是一種擁有財富的證據,於是,這種消費是值得尊崇的;但相反的,不能適量及適質的消費就成為下賤與罪過的符記。......


炫耀性消費貴重物品是有閒紳士博取聲譽的手段。當財富累積在手上時,任憑個人如何努力,若沒有旁人的協助,僅以這種方式尚不足以證明其富裕。於是藉著貴重禮物的饋贈,和安排昂貴的宴席及娛樂,遂將朋友及競爭者的助力帶進來,禮物及盛宴可能有比單純的誇耀更好的緣由,但以此作為目的來取得效用卻起源甚早,並一直到現在還保有這項特質;因此,禮物及盛宴在誇耀方面的效用,現已是使用這類習俗的實質理由(pp. 69-70)。


受到宴請的賓客則可稱為越位消費階級,他們需以某種方式明確表示這類消費是屬於主人,因此坐享而來的好名聲也屬於主人。

作者指炫耀式休閒與炫耀性消費的效果都來自揮霍︰

從以上有關炫耀式的休閒及炫耀性消費的成長回顧看來,該兩者之所以能同樣贏得聲譽的效用,全在於共同享有揮霍這項元素。在前一情況所揮霍的是時間及精力,後一情況所揮霍的是物品。二者都是展現擁有財富的方式,並且在習俗上也是眾有接受的對等物。兩者之間的選擇,僅僅是在宣揚上何者較便利的問題,除非有時候受到來自不同來源,以致產生另類禮節標準的影響。基於便利的考慮,在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選擇的方式會有所側重(pp. 77-78)。


當社會規模較小,成員之間較易接觸,小事也能在人情環境間快速傳播時,炫耀式休閒與炫耀性消費同樣有效。在社會更為複雜,人情環境更寬廣,人口流動更常見時,眾目睽睽展示的物品就更直接,採取炫耀性消費就更為便利。

炫耀式休閒地位降低的另一因素則是「技藝的本能」,即人們天生有看重生產效率與有益於人類事物的偏向︰

炫耀式的休閒作為博取聲譽的基礎之所以相對沒落,部分原因固然是以消費作為擁有財富證據的效果相對的提高;但有部分可追溯到另一股勢力,這股勢力和炫耀性揮霍的慣例相反,而且在某程程度上還有些對立。


此項相反的因子就是技藝的本能。要是環境許可,該本能會使人們看重生產效率及有益於人類的事物。該本能會使人們反對物質或精力的揮霍。人人都具有這項技藝的本能,即使在非常惡劣的環境之下,這項本能也依然能發揮自如。因此任一項開銷不管在實際上是多麼的揮霍,也至少會有個冠冕堂皇的目的作為粉飾的藉口。...…


當社會從(以奴僕制及身分制為特徵的)準平易相處階段進入(以工資勞動及現金給付為特徵的)平易相處階段時,這項本能就愈來愈發揮作用。這項本能從那時起,就積極形塑人們對何者才是值得尊崇的觀念(pp. 82-83)。


作者也指炫耀式揮霍會直接或間接影響到責任感、審美觀、效用觀、信仰虔誠度或禮儀遵守度,以及追求真理的科學觀。例如宗教儀式總是表現優雅、不帶辛勤的氣氛,節日禁止實用的勞動,天國與財富總是一同聯想,神職人員也不應從事生產活動,就像是神的越位休閒僕從一樣。以美感定價的消費品,都必需符合美麗與昂貴兩項要求,甚至昂貴與美麗已經混為一談。越位休閒地位重要時女性也以能無所事事為美,產生束腰與纏足等令女性行動不便的做法。炫耀式揮霍定律本身並不是變化的起源,但唯有在其支配下能適於生存,事物才能持久存續。

服裝也是財力文化的展示方式之一,其原則為炫耀式揮霍主導,炫耀式表現穿戴者的休閒,並必須跟上潮流及崇尚新奇。提及婦女服裝︰

舉凡高跟鞋、長裙、不切實用的繫繩女帽、束腰衣和所有文明婦女衣物所具有的一種明顯特徵——對穿戴者舒適的普遍忽視,在現代文明生活的結構中,這許多的例證即意指婦女在理論上仍為男人的經濟依賴者——或許在較高的理想層次上,婦女仍是男人的動產。婦女之所以能享用這一切炫耀式休閒和裝束,最篤實的理由是基於這樣一個事實︰婦女都是奴僕,在經濟職能分化過程中被指派的任務是顯示其主人的支付能力(p. 148)。


作者認為有閒階級的制度妨礙文化發展︰

有閒階級的制度直接妨礙了文化的發展︰(一) 是由於該階級本身固有的慣性;(二) 透過炫耀性揮霍和保守傾向的規範性示範;和(三) 間接藉由制度本身所賴的財富和生計分配不均的體系。


此外還是補充的是,有閒階級讓各項事物保持原狀,也有一種實質利益。在任何的特定時期,其一般情勢下,這個階級總是具有特權的地位,而任何有違現存的秩序,都會被認為是有損於該階級而非有利於該階級。所以,單就有閒階級本身的利益著想,其理應採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這項利益動機適足以補充有閒階級的強烈本能偏見,從而比沒有此動機時,更固守著保守傾向(p. 168)。


有閒階級的制度也會對社會成員個人性格有影響,經由保存及鞏固遠古制度的傳統,使蠻荒特質擴展至有閒階級以外。作者認為,熱愛競賽活動、敬祀儀典、仰賴運氣都是這些蠻荒特質在現代社會的殘存,這與蠻荒社會中推崇勇武、身分制意識及神人同形同性論有關︰

掠奪型氣質、身分制的意識和對神人同形同性論的崇信,在其最佳開展的情況下,都統屬於蠻荒文化;當該三種現象出現在處於蠻荒文化水準的社群時,三者之間就存在著某種互為因果的關係。該三者之間的相互作用一再出現在今日各個個人及各個階級的性向和職性之中這種方式,足以暗示被視個個人的特質或習慣的那些同類心理現象之間,也存在類似因果關係或系統性關係。......身分制的關係,作為社會結構的一個特徵,是掠奪型生活習慣的一個結果。......對神人同形同性論的崇信,是給有形事務中存有超自然、不可思議的偏好這種概念,添加一種詳細身份關係的規章(p. 235)。


描述以慈善活動博取聲譽的情況︰

博得聲譽或禮節的各種規範,在財力文化影響下堅持以精力上經常性的無謂消耗作為財力上無可訾議生活的標誌。如此一來,非僅形成輕視實用職業的習尚,並且在那些參與組織旨在追求社會美譽的個人行動上,產生了更具決定性後果的指引作用。要求人們不應對生活川物質必須品的任何生產過程或細節過於嫻熟,以致會落入庸俗,這已是一種傳統。人們可以透過捐獻或參與管理委員會及類似機構,以令人景仰方式表現出對芸芸眾生福利定量的關懷。人們也可藉由設法提昇芸芸眾生的品味,和提供他們進行精神改造的機會,來表現對芸芸眾生文化福利普遍和深層的關懷,從而更能令人稱頌。但人們不應輕意流露出對芸芸眾生生活的物質環境耳熟能詳,或對平民階級的思維習慣有親切的認識,以致將這些組織的精力最終導向具物質上實用的目標(pp. 277-278)。


作者對當時的婦女運動有如此見解︰

新婦女所忿忿不平的那些事務,正是該運動典型特性記述所引用作為她理應感到滿意的那些理由。她受到寵愛,並且獲准、或甚至被要求進行大量和炫耀性消費——為她丈夫或其他自然監護人進行越位消費。她可免於、或被禁止,從事粗鄙卻有實用性的工作——為的就是要執行越位休閒以維護她自然(財力上)——監護人的良好聲譽。這些差事是不自由的因襲標誌,並且還和人類從事具目的性之活動的衝動不相容。然而,婦女也是具有她自己那一份技藝本能的,並且有理由相信她所具有的那一份還不止於平均的一份,就此而言,生活的毫無建樹或支出上不求實效是令人厭煩的。她必須展開她的生命力來回應她所接觸到的經濟氛圍中直接、切身的刺激。對婦女來說,以她自己的方式來過自己的生活,並且以比第二順位更進一步的關係進入社會的產業生產工序,這類的衝動可能要比男士來得更強些(pp. 285-286)。


高深學養與越位休閒︰

學養在其初始之時就某種意義上原是神職越位有閒階級的副產品;並且,至少直到最近為止,高深學養就某習意義而言一直都是神職階級的副業或副產品。當系統化的知識內容日漸豐富之際,旋即就興起了秘傳知識與開放知識之別,這可追溯到教育史上極為久遠之前;如果要說這兩者的實質差異,其區別就是,前者所涵蓋的是根本不具經濟或生產效果的那種知識,而後者主要包括產業生產工序和自然現象的知識,這些經常是可轉供利於生活物質目的之用。這條分界線久而久之就變成高深學養和膚淺學養的標準界線,至少在一般民眾的理解中是如此認為(pp. 294-295)。


古典言辭有著尊貴的尊崇價值;它因身為有閒階級生活方式下眾所推崇的溝通方式,而博得注意和尊敬,古典言辭帶著針對的暗示使用這種語言者是免於勞務的。這種眾所推崇的語法其優點在於贏得聲譽;它之所以備受好評,是因為它的累贅和過時,也因此證明它是消耗時間才能學得,並且證明使用者免於也毋須使用直截了當的話語(p. 317)。


本書寫於1899年,也有些當時流行但現在已過時的理論,例如人種帶來不同性格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