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21日 星期日

馬、車輪、語言

看完了《馬、車輪、語言》。書中第一部份以語言學嘗試重構原始印歐語的時代與原鄉,以子代語族之間的文法、詞彙、地理位置、生態等推斷,原始印歐語年代大概在公元前4500-2500左右,地點在高加索與烏拉爾山脈之間的東歐大草原。原始印歐語群體祖先採用最先出現在聶伯河畔的放牧模式,改變草原社會的儀式與政治,讓前原始印歐語可以傳播至整片東歐大草原。

佔本書大半的第二部份描述歐亞大草原從石器時代至青銅時代的歷史。公元前5800-5700年左右,先驅農民越過喀爾巴阡山脈,留下特里波里文化遺址。約在公元前5200-5000年,酋長首次出現在東歐大草原考古紀錄,當時馴化的牛、綿羊與山羊第一次廣泛傳播。在羅馬尼亞與烏克蘭發掘出這段時期的庫庫特尼—特里波里文化遺址,代表特色是有飾陶器、女性小雕像,以及牆壁建起前先鋪一層黏土的房屋。同一時間,聶伯河、亞速海以北、頓涅茨河出土遺址開始飼養牛羊,並出現明顯分配不平等。

公元前4700-4600年的窩瓦河中游的赫瓦倫斯克遺址有更大型的墓葬,包括百多名殉葬者與幾十頭牛、馬、羊。特別是馬具備前所未有的新儀式與象徵意義,可能與馬首次馴化有關。作者夫婦曾為馬銜在馬齒上的痕跡進行實驗,與古馬齒進行比對,認為現有證據最早騎馬的地方是北哈薩克波泰與特塞克文化,時間約在公元前3700-3500年。

東南歐一帶的「古歐洲」在公元前4300-4200年到達全盛期。公元前4200-4100年,氣候開始轉變,冬季變冷長達百多年,洪水更頻繁氾濫。到公元前3800年,多瑙河下游與保加利亞東部的文化大幅萎縮,村莊被廢棄,人們更依賴放牧而不是耕地。草原牧民移入多瑙河口周圍的沼澤與平原,有可能是最早的騎馬者。墓葬中發現石製權杖、武器、金飾,顯示戰爭可能被榮耀化,農民需要由牧民提供保護。

公元前3800-3300年左右,東歐大草原不同部落與區域文化擴張至其他邊界。北高加索山脈出現極度鋪張的酋長,與南方城市文明接觸,考古學上稱為邁科普文化。在西方,聶伯河特里波里農業村鎮首次接受墓葬儀式,村鎮規模擴大,直至公元前3300年被遺棄。公元前3500年,烏拉爾河東方部份草原人口決定穿過哈薩克,到達兩千多公里外的阿爾泰山脈,形成阿凡納羨沃文化,向該地引入家畜、金屬工具、陶器風格與喪葬習俗。阿凡納羨沃文化後來發展為印歐語系吐火羅語族。

公元前3300年左右,源自頓河—窩瓦河的顏那亞文化遍布整片東歐大草原,以運用四輪車牧羊為特徵。同一時期,草原氣候明顯變得乾燥涼爽,人們更頻繁移動以飼養牲畜。四輪車與騎馬令更機動性的全新放牧形式得以成立,讓牧民能走出河谷,在遼闊草原上生活上數月。牧場擴大與流動放牧帶來新的爭議,觸發顏那亞獨特身份認同的意識,伴隨而來的是物質文化與原始印歐語橫跨東歐大草原傳播。

有五項因素與印歐語在歐洲的傳播相關︰1. 東歐大草原社會更嫻熟於育馬與騎馬,滿足大草原之外社會的馬匹需求;2. 騎馬者的遊歷比步行者廣,有能力管理更大牧群,作戰速度比步行戰士快;3. 草原社會的「庇護人—附庸」系統讓「他者」也能享有一定權利;4. 賓主從「盛情款待」建立的互利共生,將他者納入明確權利與保護中;5. 喪葬與歡慶儀式用於建立聲望與展至財富,既能宣示身份認同,也可用來招攬人群。

公元前2500年後,歐亞大草原更為涼爽乾燥,在公元前2000年達到乾旱高峰。氣候變化令森林後退、草原擴張、沼澤減少。由於牧民依靠沼澤過冬,沼澤減少令牧民面對競爭加劇與生產力下降威脅,傾向在關鍵資源處附近定居。公元前2100-1800年間,烏拉爾河—托博爾河大草原間有超過二十個辛塔什塔風格的城牆聚落建立。辛塔什塔文化遺址發掘出最初的馬戰車,可能是以投槍與弓箭為作戰武器。在儀式、政治與征戰層面,辛塔什塔的革新都對後來印度—伊朗語族身份有重要影響。

公元前1800-1200年間,斯魯布納亞文化(木槨墓文化)是西方草原最重要的青銅時代晚期文化。斯魯布納亞物質文化由窩瓦河延伸至聶伯河,最明顯特徵是數百個小型聚落遺址。放牧模式變得在地化,不需要長途遷徙,原因可能是氣候變化與採礦需要。

公元前2000-1800年間,伊朗高原許多遺址與墓葬出現「巴克特里亞—馬爾吉阿納文明體」(BMAC)的風格與出口物,包括新月斧、塊滑石小瓶、金屬雕塑等。這段時期BMAC與大草原人群的交往日益明顯,出現大草原文化的陶器。

約公元前1900-1800年,安德羅諾沃層文化在烏拉爾山以東現身,後來向東擴展至阿泰爾山脈、南至阿姆河,其文化源頭來自辛塔什塔文化。安德羅諾沃層文化擴張,反映牛羊放牧為本的經濟模式趨向成熟穩定,幾乎整個烏拉爾山以東大草原皆以此為基礎。安德羅諾沃金屬器以錫青銅為主,遺址有明確證據反映與中亞的貿易或劫掠。《梨俱吠陀》編纂於公元前1500-1300年,其族群可能是源於BMAC與安德羅諾沃的混合文化。

青銅時代晚期,大草原是希臘、近東、伊朗、印度與中國邊緣發展的各文明間橋樑。馬戰車技術、馬匹與騎馬、青銅冶金與戰略位置,都讓大草原社會擁有前所未見的地位。斯魯布納亞與安德羅諾沃層位文化,將大草原從文化彼此孤立躍升為交流傳播要衝,此一轉變永遠改變歐亞歷史的動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