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為什麼不愛了》,以社會學與哲學角度分析當代愛情中的消極關係(negative relations,在書中指不建立關係或解除關係)。作者指,自由主義看重「消極自由」,似乎令性自由去除有關義務與互惠的用語,讓事實上的不平等(特別是性別不平等)無法解決。性的供需非常依賴消費與科技為媒介進行選擇,很少受規範或禁令限制。這種市場形式產生認知與情感的不確定,女性藉由性同時被賦能與貶低。放棄戀愛關係或不斷轉移關係是性關係採取市場形式的一部份,這種不確定會波及婚姻制度本身。資本主義對產生自我與優化自我的積極要求,塑造出消極選擇的力量,以「寧可不選擇或取消選擇」為一種主體性形態,並透過無過失離婚、避孕藥、享樂消費市場、約會配對網站得以實現。
前現代婚前求愛具有儀式結構,行為者透過執行共同規則、共同參與象徵性現實而聯結。現代的性革命讓性與家庭制度分離,性身體成為其自我參考點,旨在實現一己歡快。性體驗與性探索成為許多人呈現的重要獨立面向,性行為成為地位與能力的一種新形式。性革命令情感、婚姻與性三種文化結構自主化,遵循自己的邏輯發展。性自由以契約的自由意志為前提,強調尊重個人心理與身體自主權的規則與程序,「合意」變成主要的倫理論述。
隨意性愛的策略特徵是將性伴侶「去特定化」,彼此必須保持陌生,卻同時是在進行親匿關係的行為。隨意性愛嚴格要求行為者對未來不耗期望,享樂行為本身就是目的。隨意性愛肯定主體自由,不斷提供慾求對象,但同時抹除互相關懷、依戀與形成紐帶的可能。
平等主義是隨意性愛的基礎,但實踐上似乎成為男性性態度與性活動的表現,以超然立場與不存期待表現男子氣概。作者的受訪者中有女性表示,隨意性愛的要求令男女關係非常難以預測,男人可能只心存性歡快念頭讓這名受訪者覺得是性剝削。另一名女性受訪者在拒絕隨意性愛要求後,對方立即離開,讓她覺得自己就像「被扔在地上的衛生紙一樣」。性關係的規則似乎簡單明瞭,而情感關係的規則卻會造成不確定感。
隨意性愛反映「普遍性化」的現象,也就是性魅力是決定一個人價值的唯一因素、性魅力狹隘地專指肉體魅力、伴侶之中至少一方的人格在性方面被物化、性化隨處可見以至可以強加於人這些情況。作者認為,性化影響的主要問題是,一旦它令身體成為互動首要場域,情感表達與交流就變得不正常與不確定,人際關係之間的界線無法劃清。社會認可過程互相矛盾,有時位於身體,有時位於自我,兩者的模式不一定重疊。
不確定性驅動作者所稱「消極的社會關係」,這種關係缺乏明確規則與共享涵義框架,紐帶中某些功能無法適當發揮。作者假設,在愛與性的領域,自主與自由產生相對較未固定、規則較模糊的互動。制約性紐帶的行為規範仍不明確,沒有一套道德劇本可依循,即使違反互惠原則也很少受到社會懲罰。在消極關係中,行為者必須努力面對自我行為的意義與模糊特質。
性慾可以產生經濟價值,商品與性慾糾纏在一起,構成作者作稱的「超主體」,由需求與慾望活動以及滿足這些需求與慾望的實踐構成。超主體激發出本體的不確定性,即對自我本質的不確定感,由自我價值不斷被估值、評價與貶值三種過程決定。
一個人要被認為是「性感」需要大量消費襯托,具吸引力的身體則可以回頭產生資本。特定職業對外貌的要求、媒體與廣告中的身體、色情影視業、網絡的身體照片、性交易市場的「性人格」,都是女性身體吸引力與性成為可代換商品的形式。視覺性讓身體成為消費物品塑造的消費場域。女性因性身體的關係重新被導入由經濟主導的關係中。
視覺評價快速、片面、二分的特質受網絡強化。人們更容易互相結識,但彼此評價的方式從社會框架中抽離,與潛在伴侶碰面就像一次定案的考試,只有合格與不合格。當事人視彼此為消費者,愛情互動與消費品味不可分離。在以男性偏好為標準的性市場中,視覺魅力等於年輕時尚,意味著女性在市場的價值隨時貶值。視覺化將自我分解成身體部件被人揀選,放大了身體與自我之間的二元割離。
以契約比喻親密關係紐帶所忽略的,是試圖訂立「愛情契約」雙方的意圖可能很不相同。正式契約訂明對違約人的罰則,因此才有約束力,但性契約卻沒有同樣特質,關係可以任意投入與中止,忽視被隨意分手一方的情感傷害。隨時斷離關係的自由讓人們之間的信任減少。
合意的先決條件是主體理解彼此意願,但是在性互動的任何時刻,雙方意願都可能有分歧。隨意性愛文化的壓力讓性以外的考慮變得不合情理。只強調性行為,令「合意」變成「隨意」,性自由反而變成一種壓逼的規範。合約與契約主導的親密關係避開情感內容,假如一方可能只是想滿足性愛,但另一方可能期待愛情,這是否屬於「合意」性愛就變得含糊不明。在契約的親密關係中,人們不斷衡量關係的規則與其意義,設法解讀他人意圖、擬定行動方針、以策略應對不確定。
性與愛情的互動出現以下矛盾︰為建立關係,一個人要某程度上超脫,顯示自己有獨立自主的價值;但是過度超脫,會激起對方的自我保護策略,令關係無法建立。建立關係後,對自我價值感覺的威脅可能會導致關係中斷。保護自我價值的策略包括退出選擇,避開令自己擔心可能被低估價值的潛在關係。確保自我價值與建立情感依戀扭帶的目標衝突,讓行為者行動是感到不安,導致行為意圖反覆無常與情感傾向善變。
框架混亂、貶值、防禦性自主、對自我價值的威脅、缺乏信任,都存在於終結愛情的過程中,其表現形式之一就是離婚。性態度與性活動、選擇與替代選項、藉消費品味與治療完善意志、自主與依戀的衝突、逼切需要透過他人確保自我價值感,這些情況造成新的不確定性,對固定、體制化的婚姻關係產生終結愛情的動力。自我將親密關係與婚姻視為對本身自由的限制,令離婚成為某種自由的魅力標誌,雖然這自由是現代科技、治療與消費機制所精心打造。
作者總結,本書記錄的性/經濟主體產生分裂與否定,而這些分裂與否定沒有被消弭,融入更大的連貫整體與認可過程。內部分裂存在於性與情感、男性與女性身份認同、被認可需求與獨立自主需求、女權主義平等觀念與男性主宰視覺性支配自我之間。主體無法解決矛盾,與他人的互相認可也就無法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