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0日 星期六

官商同謀

看完了顧汝德的《官商同謀》,因為今天就夠期還,大略地講講。

本書主要是討論殖民地與商界代表及專業精英聯手的情況,也多少討論後殖民政府的缺失。香港殖民地政府拒絕政治改革,加上中方施壓阻止,故此以商界及專業人士為伙伴統治。

殖民地政府選擇自由放任主義為官方意識形態,令政策趨於權宜行事,經濟與社會基建不符發展要求。作者指60年代政府才考慮提供普及房屋及醫療,70年代才考慮普及教育,90年代才出現中央銀行性質的金融管理局,2000年才有法定退休保障計劃(按︰當然這個計劃也很跛腳),都反映經濟與社會基建「仍有大量流弊」。

作者提到殖民地政府外籍官員享有特權, 言語不通,有自己生活圈子,隔絕於華人社會之外,受文化阻隔影響而懼怕與民眾接觸,因而「減低了殖民地政府為社會提供優質行政、司法和公共服務的能力」。這種恐懼亦令殖民地政府選擇與本地出身的精英階層合作,扮演「華人觀點」的中間人,將平民百姓隔絕於外籍官員之外。對華人恐懼亦令本地公務員難以與外籍同事平起平坐,直至殖民地後期依然如此。

香港殖民地政府與其他英國殖民地相比擁有較大自主權,這是因為香港位置遠離英國,鄰近中國,人口多數由華人組成,英國亞洲殖民地減少,英國政府較難直接影響殖民地政策。另一方面,這也是香港殖民地政府在與英國政府有衝突時堅持己見的結果,書中提及的例子有1961年英國要求香港電力有限公司公營化不果、中電以美資埃索取代英資硯殼為合作夥伴、違背英鎊區政策、默許違反外匯管制、拒絕英國政府提供更多社會福利的要求、說服英國放棄香港政治改革、金融政策自主、不惜犧牲英國工人也要維護本土紡織業等。當然,英國在殖民中也不是毫無所得,如較早期香港財政盈餘需儲於倫敦、英國國營企業在香港具壟斷地位及英航控制香港著陸權。

基於1950年代中英外交關係未明,殖民地政府在與中國關係中比英國外交部更為重要,中共亦傾向在有衝突時與香港接觸以尋求實際解決方法,並默許英國繼續殖民香港。到文化大革命期間,英國外交部認為應對中國讓步,釋放在港因騷亂被捕入獄的人,但殖民地政府堅持他們只是在執法。六七暴動令英國外交官員以為英國管治香港只是中方容忍,卻看不到中方利用殖民地在冷戰時期的經濟優勢,書中指1963-67年中國購買入口貨品所需外匯30%由香港提供。

接近1980年代,中英關係日漸正常,英國外交部主導對中國的交涉。作者指外交官出身的麥理浩在1979年獲倫敦支持向中方提出香港前途問題,「只能算是不顧後果的冒進行為」,回港後也沒有向行政局交代會面內容。繼任的尤德認為港人必須參與中英談判,但他對政治改革及公民權利並不堅持,英國外交部及以商界為主的香港行政局也不支持民主,加上中方不滿,令《聯合聲明》的民主發展方案變得空泛。及後英國外交部發現,他們對鄧小平否定西方民主與拒絕香港加快政治改革無力改變,為避免與中國公開衝突,英國外交部以「諮詢把戲」拖延選舉改革,確保中方可監控政治改革步伐。然而香港社會對選舉改革由1988年延後至1991年反應激烈,殖民地政府被指扭曲民意,令其不再讓外交部主導中港關係。1989年中方鎮壓國內民主運動後,英國外交部仍只希望迎合中方,相反,時任港督衛奕信成功說服中共在1991年立法局選舉增加直選議席。繼任港督彭定康一開始本希望製造和諧,礙於香港政治現實亦不得不尊重社會意見,將大量北京問題工作交由港府公務員團隊執行。自回歸後,中國收回香港主權、香港官員處理問題時畏首畏尾、中港經濟相對地位倒轉,都令香港人認為港人治港受到威脅。

提到殖民地政府吸納商界精英參與行政,作者指私營部門專門人才在公共行政方面只有業餘水平,例如未能及時督促政府提供房屋,也沒有在銀行及證券業出現市場失效前提醒政府。自1960年代起,社會漸趨分層,精英生活脫離民眾,越來越沒有能力提出有用的建議,新一代精英已沒有上一代的傳統人脈,以前由富人提供的社會福利組織亦由政府機構取代,精英反過來要依靠政府的委任在權力架構中佔一席位。臨近殖民統治結束,精英看不到跟隨殖民地政府對個人利益有何幫助,紛紛向中國靠攏。後殖民政府嘗試以「部長制」(即問責局長制)取代諮詢式政府,希望回應公眾對高層官員的要求,但實際上「部長」並不向公眾負責。作者認為,「在21世紀,政府顯然再不能無限期延續這種英國人用以取代民主的政治安排」。

精英加入殖民地政府的原因主要是有機會左右政策制訂,以便為商界謀利,例如在紡織業等技術行業掌握政策主導權,瓜分配額獲利;否決影響其商業利益的草案,如穩定樓價;拉攏官員支持限制進口、提供工業發展資金等。後殖民政府經歷久逢的經濟衰退、在數碼港等項目疑似利益輸送、不再是殖民政府後市民期望政府直接面對群眾等,都令官商關係密切備受質疑。

外籍官員對民眾生活缺乏了解,加上官員與商界精英的傳統關係,令殖民地政府充斥貪污行為。作者描述,葛量洪對處理政府貪污問題消極悲觀,柏立基爵士嘗試成立特別部門清除貪污,但高層官員不願處理,戴麟趾爵士年代情況類似,麥理浩爵士到任時並不視貪污為重要問題,也不想廉政問題引起社會討論。直至葛柏醜聞爆發,麥理浩為政治現實成位廉政公署,卻限制懲處範圍。後來因發現廉潔政府形象能賺取政治籌碼,廉潔政府才成為公務員文化一部份。受限於傳統自由放任主義「小政府」的迷思,殖民地政府對私營部門貪污打擊不力,在製造業工作環境、金融業市場失效、地產與建築業偷工減料方面尤其明顯。

作者用兩章回顧四間英資公司滙豐、怡和、太古及中電在殖民地的興衰。1970年中期外資在香港開始衰退,華商開始收購外資,怡和的凱瑟克家族因擔心遭華商收購,卻在資產市場暴跌後損失慘重,加上遷離總部影響與中國關係,在後殖民年代影響力更低。太古則緊守香港市場,願意與英國商界競爭,並與中國關係良好,順利過渡至後殖民時期。中電掌握壟斷行業利益,1950年代與華廠商抗衡卻失敗收場,在後殖民時期,民眾對其壟斷地位亦日益不滿。

滙豐在英資公司中比較著重員工個人表現,是各銀行交易的結算中心,在香港銀行業長期享有壟斷特權。1965年收購恆生銀行,得以用華資身份交易。1970年代開始進軍大眾市場,以較保守的貸款策略贏得大眾支持存款。至1980年代國際金融機構開始在香港擴張,滙豐影響力減退,並於1993年將總部遷至倫敦,滙豐步向全球性銀行,不再局限於香港。

上海商人是殖民地政府選擇的得力伙伴,也是後殖民政府的權力繼承者。雖然有說上海移民令香港成為現代化的工業經濟體系,但作者認為以人口比例計上海人所佔甚少,而且並非所有上海來港人士都是社會或工業精英人才。香港早在十九世紀已出現製造業,戰前1945年二戰結束後已快速工業化。

總結一章討論香港在後殖民時期的困難,作者再次指出香港人質素良好,值得讓他們參與政府事務︰

統治者實在無需要拒香港人於千里之外,或拒絕他們參與政府事務。他們猶如模範公民般,值得官員和商界領袖的尊重,因為實在難以找到一個地區的人民是如此有社會責任、寬容、政治成熟及依靠自己,同時又如此容易滿足和管治的。香港人是理想的選民,即使曾經歷20世紀後半葉的經濟騷亂和政治不穩,他們仍是香港成功的穩健基礎。由英治時期到新特別行政區的交接,他們仍保存個人特長。1997年,英治結束,香港統治者的挑戰沒有改變,就是如何服務這群擁有優良質素的香港人,讓他們協助建構最好的政府(p. 358)。


不過總是有人把簡單問題弄得越來越複雜就是,一複雜了,就回不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