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24日 星期日

全球化危機

看完了Ulrich Beck的《全球化危機》,說的當然是全球化。

那當然,要由全球化是甚麼開始說起︰

今年(也大致是未來) 全球化過程的特殊之處,在於可經驗地研究的區域—全球交互關係網絡的擴展、密度及穩定性,及其傳播媒體的自我定義與文化、政治、經濟、軍事諸層面的社會空間及上述圖像洪流。因此,世界社會並不是一個包容和消解所有民族國家社會的巨型民族國家社會,而是一個具多樣性和非整合性的世界視野,當這個視野在溝通和行動中被製造和保存,它便開啟了。


……全球化也是指︰非世界國家。更正確地說︰無世界國家且無世界政府的世界社會。一個全球性的被解組織的資本主義正在蔓延,因為目前並無霸權力量和國際政權(不論是經濟的或政治的)(pp. 16-17)。


全球化不只意味著解地方化,而是需要「再地方化」為先決條件。「全球」——從字面上而言——是無人能製造出來的。……「全球」意指「同時在多個地方」,亦即跨地方(p. 63)。


作者提出了三點對世界體系理論的批評︰

這種論證的方式有兩個特徵,它是單一因果的和經濟的,全球化只單單受世界市場的制度化所決定。


相反地,我們要對世界體系理論提出(至少)三個批判性的評論︰第一,很明顯,我們很難歷史—經驗地闡明和檢證此一理論。第二,在華勒斯坦的體系中,全球化始於哥倫布發現和征服新大陸,這與二十世紀末的歷史特點完全不同。也就是說︰華勒斯坦建議的觀念架構,並不適用於歷史上新的跨國現象。


第三點批評(雖有一切的辯證),將在這裏線性地論證。有關「世界市場是否會附帶產生人所未料和不為人願的普世性衝突」的問題,馬克思和恩格斯已在《共產主義宣言》中提出,華勒斯坦卻未真實地提出和發展此一問題(p. 48)。


作者用他的世界風險社會理論來說明,全球化帶來了全球政治空間的可能︰

世界風險社會理論認為︰我們已經不再可能排除高度發展的工業社會的副作用和危險。風險衝突使結構的功能出現了疑問。在此,下列觀點將會繼續發展︰非所願的、被否認的、被壓抑的危險也會「在人背後」衝突且神秘地促成跨國社會空間的形成(p. 55)。


原本專業法則似乎是自己產生出來的,如今背後的負責人必須走到台前,甚至必須在公眾的酷刑下承認錯誤,並指出未被採用的其他方案。我們把這一切聯繫起來,便發現處理危險的技術統治體非自願地製造出一種政治解毒劑,這種政治解毒劑有時係伴隨著其自我進程,有時則與其相反︰有些危險,並非如負責人所主張,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當這種危險為公眾所認知,便開啟了政治行為的活動空間(pp. 58-59)。


風險社會意謂︰「過去」失去了其對「現在」的決定權。取而代之的是未來,亦即不存在的、虛構的、想像的事物成了現時經歷與行為的原因。當我們談論風險時,我們爭辯的並非實際的情形,而是現在如果不趕快改變方向,可能會發生甚麼事情。被相信的風險可以鞭策「現在」快速前進。情況顯示未來可能有可怕的事情發生,這樣的陰影在現在,其威脅性越大,風險戲劇所可能引發的震驚就越持久。


有效的風險定義因此是一根政治魔杖,使穩居於現狀、自我滿足的社會,自己教導自己懼怕,並將懼怕在社會的中心積極化和政治化——非自願且不情願地。在此意義下,象徵地、多采多姿地導演出風險戲劇,是現在的「繼續如此狹隘化」的解藥(pp. 135-136)。


對於在跨國公民社會中應該有甚麼標準、甚麼價值,作者提出脈絡關係的普遍主義原則︰

我們無法避免自我隔絕的自信間互相干涉的不安。觀念交換、對話、彼此閒聊、笑、衝突在何種程度上是或不是可能的、必要的、沒有意義的、荒謬不安的或以上皆是,要知道此一問題的答案,只有在我們嘗試以後才知道。絕對的脈絡關係主義與脈絡關係的普遍主義,兩者的區別並不在於,前者否認後者主張不同確信間的接觸,而是在於︰前者根本沒有試就排除了這種可能,而在後者的情形,則是爭著要那不可放棄的嘗試經驗(pp. 114-115)。


討論全球化,當然不缺對新自由主義的批評︰

世界社會被簡化和偽造為世界市場社會。在此意義上,新自由主義的全球主義是單面向的思考和行為的表現形式,是單一因果的世界觀,亦即經濟主義的變種。此一絕非新事物的世界市場歷史形上學的誘惑和危險,有著相同的起源︰對簡單性的追尋和癖好,為的是適應一個變得無法理解的世界(p. 155)。


全球主義的教條並非︰人類必須經濟地行為,而是︰所有一切——政治、科學、文化,都要屈服於經濟優勢之下。在這一點,新自由主義與它的頭號敵人——馬克思主義相近。是的,作為管理意識形態的全球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的再生,所謂的經濟新世代,一種覺醒運動,但其信徒和先知並不在地下鐵出口分發小冊子,而是宣告用市場精神拯救世界。


新自由主義因此是一種高度政治的行為,卻表現出完全非政治的樣子。無政治作為革命!其意識形態是︰人不行動,而是實現世界市場法則,後者(遺憾地)逼使(社會)國家和民主的最小化(p. 160)。


作者對全球化的提議則是,跨國國家模式︰

跨國國家模式與所有其他的合作模式都不一樣︰作為對全球化的回應,跨國國家團結起來,並且由此發展出其民族—國家彼岸的區域主權和認同。因此他們是合作和個別國家,是建基於合作國家之上的個別國家。換言之︰國家間的結合為後民族國內的個別國內開啟了新的行動空間。


……只有當包含式主權的想像世界取代了排除式主權的想像世界,上述論證才有意義。


……關於跨國國家的政治結構如何建立和實現的問題,可以用兩個目標、兩個支柱來回答︰首先是法律和平主義;其次是國家間控制的聯邦主義原則(p. 177)。


據作者說,法律和平主義即國際法和審判機構的發展,以建立和平手段解決跨國衝突。聯邦主義則是各國的自我整合,避免單一跨國中心權力那樣。突然覺得機動戰士高達真是高瞻遠足,南極條約與地球聯邦不就是法律和平主義與聯邦主義嘛。

至於包含式主權則是︰

包含式主權意謂︰一方面交出部分主權,一方面贏得建基於跨國合作的政治建構權力。然而,只有當全球化成功地被認知和組織為一項政治計劃時,此一方案才能成功。只有如此,同意、工作位置、稅賦和政治自由才能在地方和跨國層面成長。在這個意義上,歐洲成為包含式主權的實驗室(p. 180)。


剛好近期歐洲有兩件事可以用來作對照︰法國關於退休年齡的討論,與英國政府削減開支,假如歐洲共同體更有組織,情況會是怎樣呢。

2010年10月14日 星期四

黑皮膚,白面具

看完了Fanon的《黑皮膚,白面具》。本書據稱是後殖民主義(或者解殖民主義)的經典,但內容看來很平實易懂,沒有一般經典那種艱澀難明的感覺。

書中描述了殖民地黑人渴望「白化」的情結,其中一種方式是說「母國」的語言︰

說一種語言,是在承擔一個世界、一種文化。想成為白人的安的列斯人,當他把語言這項文化工具轉化成自己的一部分,就會更像白人。


……我們必須瞭解,從歷史上來看,黑人希望說法語,因為這是一把可能用來打開各道門的鑰匙,而在五十年前,黑人還不被允許使用這把鑰匙。我們會發現,我們描述框架中的安的列斯人,有一種對語言細緻性和稀有性的追尋——他們用各種方法來向自己證明,自己在文化上是夠格(p. 110)。


然後是兩性關係,像婚姻,或者該說是繁殖︰

我們得到提醒,瑪約特的目的是朝向乳白化。因為最終必須漂白其種;每一個馬提尼克女人都知道,都在講,都在重述這一點。漂白其種,拯救其種,但卻不是我們猜想的那種意義,不是要保存「她們成長於其中的那部分的獨特性」,而是要確保它變白。每一次我們想要分析某些行為,都無法避免噁心的現象出現。在安的列斯,影響人們如何選擇愛人的文句、格言、短語特別多。重點是不要再次沈淪到黑色中,因此所有安的列斯女人在調情或交往時,都盡力選擇一個比較不黑的人(p. 123)。


當黑人走進白人的環境中,他會發現「白化」的願望,與「黑」這個特徵分裂,不能共存︰

安的列斯家庭與國家結構,也就是法國、歐洲的結構,幾乎沒有任何聯繫。於是安的列斯人必須在他的家庭和歐洲社會之間做出選擇;換句話說,向——白種的、文明的——社會爬升的個人,會在想像層面上排斥——黑種的、野蠻的——家庭……


……家庭結構被排拒到「本我」之中。


……黑人得對抗迷思,一個根深柢固的迷思。只要黑人仍然生活在自己的環境中,就不會知道有這個迷思存在;然而一旦接觸到白人的目光,他就會感受到自己黑色素的重量(pp. 245-246)。


這個迷思就是白人將黑人化成器官、生物︰

黑人被遮蓋了。他變成了器官。他就是陰莖。……白人堅信黑人是頭野獸;如果不是陰莖的長度,那就是性力量的強度讓他震驚。面對這個「異己」,他需要自我防衛。也就是要將他者特徵化。他者將是他的憂慮及慾望的載體(pp. 264-265)。


怎樣面對這種黑白分明的困境呢,作者這樣說︰

由此顯示,同時針對個人和群體採取行動的必要性。做為精神分析師,我應該幫助我的患者意識到他的無意識,不再嘗試那引起幻覺的乳白化企圖,同時幫助他採取行動改變既有的社會結構。


換句話說,黑人不應該站在自我漂白或消失這兩難困境之前,而是應該意識到存在的可能性;再換句話說,如果社會因他的膚色而拒絕他,如果我察覺到他在夢中表達了膚色的無意識想望,我的目標不會是建議他「保持距離」,打消此念;相反的,我的目標是︰一旦闡明因由,讓他在面對真正的衝突根源,也就是社會結構時,具有選擇行動(或被動)的能力(pp. 182-183)。


作者在本書的結尾寫著︰

黑人並不存在。白人也一樣。


兩者必須脫離各自的祖先曾經有過的非人聲音,以便讓真正的溝通誕生。在發出積極的聲音之前,必須進行去異化的努力以求得自由。一個人,在他存在之初,總是被阻塞、被淹沒在偶然性中。人之不幸在於曾為兒童。


人類是透過回復自我和細細分析的努力,透過對自由的持續緊張,才能創造出人道世界的理想存在條件。


優越性?低劣性?


為甚麼不單純地試著去接觸他者,感受他者,讓他者向我顯露?


我之所以被給予自由,難道不是為了用來建造你的世界?


在本書結尾,我們希望大家能和我們一樣領會到所有意識的開放向度。


我最後的祈求︰


啊!我的身體,讓我永遠做一個追問的人吧!(p. 338)


本書好看之處大概是,雖然說的是殖民主義,但可以想像的空間,則遠超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