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16日 星期一

棲居

看完了桑內特的《棲居》,討論城市規劃如何平衡城市環境與城市生活。作者將城市實體與城市心態分別稱為ville與cité。都市規劃者應嚴謹看待人們的生活方式與自己建造的事物,連繫cité與ville,讓城市得以開放。

十九世紀三位規劃家試圖解決城市的問題,包括塞爾達規劃巴塞隆納,奧斯曼男爵改造巴黎,以及歐姆斯德設計紐約中央公園。奧斯曼重視大道與交通,但網絡化城市無法控制人群;塞爾達以累加網格為窮人提供住所,卻無法實現貧富均等的目標;歐姆斯德嘗試以紐約中央公園暫停現實,然而無法獨自促進社交。踏入二十世紀,設計者不再嘗試結合cité與ville,芝加哥學派只在乎cité,不講究實際建築;《雅典憲章》宣言為人民創造城市,但對人民的實際生活並不在意。

在開放城市的討論中,雅各與孟福意見分歧。雅各重視社區參與,反對大型規劃,孟福則重視能與資本主義由上以下抗衡的力量。雅各主張漸進改造,欣賞彼此保持距離的鄰里關係,重視社區密度與地方民主。孟福認為雅各的策略不夠大,難以對抗大型開發商與建設公司,並提出自發性不能解決種族、階級、族裔或宗教議題。孟福同意好的建築應在社會改革中扮演主要作用,主張永續城市必須先在ville層級解決。雅各的論點無法說明如何由地方擴展至都市,在高速發展的巨型城市不能解決問題。

作者以印度德里尼赫魯廣場為例,說明快速成長城市的活動有四項特色︰經濟上在官僚體制之外,法律上在灰色或違法地帶,政治上未受嚴格管制,社會上短暫而來去頻繁。生存條件艱苦,令合乎倫理的家庭價值觀可能與可議行為(例如敲詐顧客)連在一起。正式發展的ville會驅離這種不明確狀態。上海過度建設製造出不少無處可去的氣派公路。石庫門庭院改造後,ville的外殼仍在,但cité已消失,變成模仿過去的仿真品。

內心深處想要統一與簡化個人生活的欲望,可能令人想要逃離他者。在現代,城市空間分離了階級,仕紳化過程顯示,城中最富有四分一人能輕易透過租金與收購將其餘人口逐出城市。隨時在線的科技加上城市實體的距離,讓階級既是近距離個人不平等體驗,也是遙遠與隔離的身體體驗。鄰近、嫉妒與隔離化ville共存,在混合相處的社區中,和睦相處的儀式以犧牲真實換取信任。

科技可以帶來兩種智慧城市。在規範型智慧城市中,科技組織城市成為一個整體系統,由城市規劃落實。城市居民只是依從簡單易用的規則行事。這種智慧城市在靜態中尋找平衡,不會追求有趣的替代方案,扼殺好奇心,令居民陷入麻木。在協調型智慧城市中,人們必須參與資料生成,加以詮釋並採取行動,過程中可能犯錯。科技用於整合各種總是不完美的資訊,收集意見,提供討論平台,計算各種選擇的預測結果。

城市特有的具體化知識專注於小細節,居民帶著預期行動。在城市中拓展在地知識的方式是步行,漫無目的四處遊走會注意到周圍環境的尺寸,選擇指引方向的路標,親身體驗距離,衡量尺度。適合城市人對話方式可以是傾聽言外之意,以平靜態度表示尊重,以虛擬語態取代陳述語態。與陌生人對話時,非人稱語態可保持彼此的距離,從自我中解脫。非正式對話能保持對話開放,在不同層次之間移動,讓對話得以持續。

規劃城市中心活動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大家擠在一起同時做不同的事,另一種是所有人一次只專注在一件事。前者例子有廣場與市集,後者則有劇場與足球場。廣場的眾聲喧嘩逼使人保持警覺,四處走動;劇場聚集的個體比較順從。設計開放同步空間不需要重現整個城市所有活動,但應該讓真正不同的事發生,例如按時間混合用途。強行將人混在一起會令人迷失方向,人們需要依靠標記指引,例如指引方向的方尖碑、十字路口、街上的長椅等。

城市中封閉的邊界(boundaries)將不同功能的區域隔離,多孔的邊緣(borders)則能讓交流發生。「鑽孔」是將牆變成膜的最直接建築技巧,例如切割門窗與加入公共空間和走廊。將資源放在邊緣而不是中心能令社區之間更為滲透。聲音的滲透不應完全隔絕,但也不會嚇到人們。扁平聲強度應在35分貝以外,衝擊聲維持在50分貝左右。降噪材質有皺折讓聲音轉向,但在混凝土地面上隔音效果較差。在玻璃帷幕大樓之間,迴響時間短,回聲快速而尖銳。

型格(type-form)是城市的可變主題。例如臺階設計需要符合人體的特定高度與比例,並稍微向下傾斜以便排水,但在這些限制下可以有多種變化。型格在形式與功能之間有種鬆散的適配關係,但兩者會因彼此而變。一開始配備過多的基礎設施可以放寬運用,只建造原本需求的結構則可能令建築在短期內過時。型格可以藉擴大形式改善地方的特質,以更大規模讓它變得更多樣化。

現今城市不是以不完整的種子形式逐漸融入周圍環境,而是以總體規劃分成一個封閉系統。集群運作有不可預知的因素。種子規劃在開放系統中創造「局部秩序」,盡量不規定形式與功能的關係,這可為變化與創新留下最大空間。

作者以自己的規劃經驗,提出各種銜接城市建築與生活的方法。規劃者可以與大眾聯合創造方案,而不是先規劃好方案再「諮詢」。有三種方式可以讓大家在會議親身促成聯合創造︰發泡膠模型、透明膠片與可觸摸與組合的組件型錄。規劃工作在一定進展後,專家可以離開現場,讓社區大眾自己做決定。聯合創造應避免標籤與身份,以創造不同版本的開放城市。

與他人合作的關鍵是與合作夥伴保持一定距離。在職場上,對差異漠不關心才能好好共事。一種包容的社交力讓大家互動,促進彼此合作,但不必然讓關係更為親近。在沒有規劃專家支持下,人們只能自己面對任務,將注意力放在即將建造的東西。與陌生人一起做有效益的事會帶來社交性,較易抵制不公平的決定,而不是以多數壓過少數。

氣候變遷帶來的巨大挑戰,可能會令人覺得無能為力而不願嘗試。氣候變遷造成洪水、乾涸與雨水頻率改變。因應氣候變遷有兩種策略︰減緩與調適,例子分別有修建堤壩與從岸邊遷往高地。兩種策略應該是相輔相成,但往往互相衝突。就像因應氣候變遷,建造城市時也需要同時採用減緩型與調適型策略,同時「逐漸累增」與「有計劃破壞」更為合理。

作者總結,都市規劃者可以促成城市開放的流程,但如今城市規劃的問題在於過度強調控制與秩序,阻礙形式的演變。都市規劃者應生活在眾人之間,投入與自己不同的世界。開放城市的倫理可以讓意義變得更豐富,而不是更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