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5日 星期日

行為(下)

看完了《行為(下)》,繼續討論人類最好與最壞的行為相關因素。人類大腦以驚人速度把人區分為我群與他群,可以發生在幾百毫秒內。內隱關聯測驗可以呈現出針對他群的自動偏誤,測量偏見引起的延遲反應。其他靈長類也會在內隱關聯測驗顯示出自動化區分異己的反應。

基礎薄弱的分類方式就可以引發人類的狹隘偏見。這就像是心理上的綠鬍鬚效益,因為別人與我們分享最無意義的特質,而對他們產生正向聯想。隨機信號與價值觀及信念差異聯結,隨後會發現出自己的意義,讓隨機信號本身成為酬賞。

即使是嬰兒也會分辨自己種族的臉。小孩如何區分異己,與他們身處的環境有關,例如是否處於單一種族環境,以及四周如何區分事物。致力避免區分異己的父母通常會失敗,顯示二分似乎根深柢固。

區分異己通常會膨脹與我群核心價值觀相關的優點,例如我們比較正確、有智慧、有道德等。有時我們也會放大隨機記號的優點,例如語言、食物、音樂。我群可以帶來特別頻繁的正向互動,引發內團體義務感、忠誠與偏私。內團體本位主義的焦點經常不是我群要很好,而是我群要打敗他群。

我們認為他群具有威脅、憤怒與不值得信任。他群也會引發厭惡感,引起本來用於對味道與氣味產生厭惡感的腦島皮質反應。當內團體成員嘲弄外團體成員,目的是穩固負面刻板印象,並使階層具象化。我們容易把他群看得比較簡單,比我群單質性更高,情緒比較單純,對痛苦沒那麼敏感。

區分異己背後的核心是情緒與自動化反應,認知思考則是事後對感受與直覺進行正當化下產生,目的是說服自己已理性指出原因。二分在大腦的情緒反應先於意識察覺,又或者刺激低於閥值根本沒有意識察覺。對某個外團體有偏見的人,通常也對其他外團體有偏見。對他群的想法可以受潛意識操弄,區分異己的強度也會受荷爾蒙調節。區分異己自動化涉及一種神奇傳染性,即相信人的本質可轉移至物體或其他有機體,例如名人穿過而沒有清洗的衣物更有價值。

認知在情緒反應之後出現的核心是合理化。這種確認偏誤會用在合理化與正當化自動區分異己的狀態,喜歡採取可證明自己的假設,對自己不喜歡的結果特別懷疑。操弄內隱異己區分可以改變正當化的過程。認知一直追趕情緒,尋找任何證據或似是而非的謊言,以解釋我們為何討厭他群。

人類區分異己時有各種獨有特性。我們同時屬於不同類別我群,當中的相對重要性可在短時間內改變。即使是種族或性別,都可以在焦點放於其他差別時變成不重要的分界。在戰場上彼此廝殺的對手,在不同環境也可以是有共同文化淵源的好友。

我們用複雜方式區分不同他群,以及不同他群引發的反應。我們傾向於以「溫暖度」(抱持善意還是惡意)與「能力」(是否能有效實現自己的意圖)兩條軸線分類他群。高溫暖度、能力強的群體引發自豪感;低溫暖度、能力強的群體引發嫉妒;高溫暖度、能力差的群體引發憐憫;低溫暖度、能力差的群體引發厭惡。在這四大類之間各種情況會引發不同反應,而對分類改變時則可能引起保護欲、背叛、困惑、忘恩負義、危機感、感動、幸災樂禍等反應。人類區分異己古怪的地方在於,我們會不甘心地尊敬敵人,對不同敵人有不同感受,外團體也會接受別人對他們的刻板印象而自我憎惡。

我們可能因為自己區分異己有罪惡感,並試圖掩飾。人們所宣稱的與其實際作為間有驚人差距,自稱會主動質疑種族歧視的比率,遠比在不知情實驗下實際這樣做的比率高。控制與抑壓對他群的反感需要額葉皮質參與,涉及認知負荷。少數他群面對主流文化者則會出現另一種額葉控制,要用正向態度與對方互動,對抗他們對自己的偏見。

線索與促發會影響人們的刻板印象強度。低於閥值的潛意識線索較容易改變溫暖度,較難改變對能力的評價。線索與促發的效力顯示,「自動化」不等於無可避免。鼓勵觀點取替、強調反刻板印象與明顯展示人們的內隱偏見,都有可能減少刻板印象。透過個別化他群,把他群想成獨立的個體,可以使他們看起來更像我群。以他群本質論線索促發,則會令人對不平等的接受度較高。

強調階層制度會讓區分異己變得更嚴重。上層階級為正當化自己的行為,將高溫暖度、能力差或者低溫暖度、能力差的刻板印象強加於底層族群,下層階級則以視上層階級為低溫暖度、能力強的群體回應。透過高溫暖度、能力差的刻板印象,上層階級可因為自己心懷仁慈而沾沾自喜,位居弱勢群體則因為這些微的尊重受到安撫。貧窮但快樂、有錢但不快樂的迷思,有助於讓現狀維持不變。我們同時身處不同階層制度,喜歡強調自己排名在前的那種階層制度比較重要。

我群與他群對立帶來大量痛苦,但我們無法「治癒」區分異己,除非杏仁核毀掉。作者認為,最少不要相信本質論,看起來理性的事情往往經過合理傯、操弄著潛意識的力量。我們可以把焦點放在眾人共享的目標,練習觀點取替,將群體個別化。

階層制度是一種分級系統,以固定體系讓個體無法平等使用有限資源。有些物種只有首領,有些物種則有漸進階層。個體地位會變動,要維持高位需要有高社會能力,而這並不容易。物種的社會群體越大,大腦佔身體比例越大,新皮質佔大腦的比例也越大。

與某些物種一樣,人類社交網絡大小與相關腦區大小會互相影響,個體生活品質也會因為位階不平等的結果而有所不同。人類獨有之處在於,我們同時置身於許多不同階層中,當中的位階高低可以差距甚遠,也可能彼此重疊。人類階層的專門化程度遠比其他物種高,並有獨立於外在世界的內部標準。

人類熱衷並擅於偵測位階差異,只需短時間就能區別支配者與從屬者的臉與線索。人與人之間的八卦內容通常關於地位狀態。這樣做能瞭解階層當前的形勢,幫助自己過得較順利。

人類想著位階時,大腦前額葉積極參與辨認支配關係。看著支配者時,腹外側前額葉與背外側前額葉活化,並互相搭配活動,反映過程中結合情緒與認知元素。看到支配者也會活化顳上迴,增進顳上迴與前額葉搭配活動,以估計支配者在想甚麼。想及不穩定階層時杏仁核活化,顯示不穩定令人不安。

除了大腦外,位階也與睪丸酮有關。在穩定階層中,睪丸酮濃度最高的通常是低位階青少年,常引起打鬥卻無法取勝。如果高位階與高睪丸酮有連結,通常反映支配者有高頻率性行為,驅動荷爾蒙分泌。在不穩定的時期,靈長類高位階雄性在群體形成第一個月睪丸酮濃度最高,多年後就不再如此。「挑戰者假說」提出,睪丸酮提升與面對挑戰關係較大,與打鬥的關係較小。

在支配者心情不好時經常對從屬者施以替代性攻擊,從屬者缺乏減壓出口,或從屬者身邊沒有親屬的物種中,從屬者在靜止情況下糖皮質素濃度較高,發生壓力事件時壓力反應卻相對遲緩。假如所處條件相反,群體中糖皮質素濃度最高的就變成支配者。

處於相同位階,但對新奇事物反應特別大、在無害情境也感受到威脅、沒有善用社會控制、無法區分好消息與壞消息、沒有社交出口的個體,會比較不健康。擁有社交出口或有替代性攻擊對象,個體會比較健康。

在人類中,有更多人位階比自己低,而且有很高自主性的個體,壓力與焦慮程度較低,控制感則較高。人類的「健康/社經地位」梯度非常明顯,社經地位低一級,健康狀況就差一些。梯度的重點似乎是社經地位帶來的心理負擔,即使控制絕對收入,貧窮差距越大,健康梯度就越陡。

人類階層最獨特的是人們會自己挑選領導者。人類領導者奠基於「共同利益」這項獨特概念上。人類選擇領導者時既包括有意識的元素,例如投給有經驗或能力的人,或者在某項不相關議題中與自己立場一致;也包括自動化與無意識的部分,例如長相比較好看與有魅力。

不同政治議題的立場通常傾向有內部一致性,這種傾向受內隱的因素影響,與具體政治議題的關係不大。智力、右翼威權主義與群體偏見之間存在連結。自由派容易因為快速評價歸因於個人而感覺失調,更傾向繼續花時間想出更一致的觀點,相對而言,保守派則不會更傾向歸因於情境,因為他們感覺不到不協調。如果增加人們的認知負荷,他們會變得比較保守。例如法官吃過午飯後,判決傾向比未吃午飯前較有利囚犯。

左派與右派都有能力表達對方的觀點,但彼此注重的道德基礎有別。保守派較在意忠誠、權威與聖潔,左派較在意關懷、公平與自由。在情緒上,右派較容易因模糊性而焦慮,不喜歡新奇事物,更容易覺得環境充滿威脅,同理對象有限。自由派則較推崇新事物,認為朝正確方向改革,美好日子就會在新的未來。政治傾向是智能與情緒風格的一種表現。

有各種生物機制與政治傾向相關。腦島皮質與味覺及嗅覺厭惡,以及道德厭惡方面相關。將人放在發臭的房間內,他在社會層面上會變得比較保守。在意衛生與純潔的人,也傾向在社會層面上更保守。引導保守派對厭惡的事物保持超然態度,他會比較接近自由派。此外,較多扣帶迴灰質與自由主義高度關聯,保守主義與較大的杏仁核有關。

服從與從眾在不同物種與人類小孩身上出現,顯示服從與從眾有很深的根源。人類人腦為與群體相處而從眾的傾向,可以在不到一秒之內就展現出來。當一個人知道其他人不同意自己,腹內側前額葉、前扣帶迴皮質與伏隔核活化,啟動增強學習網絡,告訴他這是「錯誤的」。這個網絡活化越強,改變答案、選擇從眾的機率越高。選擇改變後,海馬迴與枕葉皮質活化,修改之前的記憶,令從眾變得合理。

對於服從權威,心理學有三個著名研究︰阿希的評估線條長度從眾實驗、米爾格蘭的電擊服從實驗,以及津巴多的史丹福監獄實驗。米爾格蘭與津巴多的研究備受爭議,作者指,不容置疑的是,完全正常的人被逼從眾服從時,會屈服與做壞事的人數比例遠超大部份人預期,然而同樣永遠有反抗的人存在。

有些因素可以降低人類以從眾與服從之名行惡的機率。權威的聲望、接近程度、正當性與穩定性會影響人們會否從眾。我群比他群更容易引發從眾。從眾行為參與人數越多,從眾行為越有可能發生。漸進主義能把人逼到防守位置,讓殘暴行為看起來像理性選擇,與道德無關。當權威告知從眾者不需要負責,或者責任透過隨機、匿名、變裝、去個人化而分散,會提高順從的程度。

如果受害者是抽象的,順從會比較容易,假如受害者經過個別化,順從程度會下降。有較強能力可以理解代罪羔羊與別有用心等事情,較有可能面對順從壓力時反抗。來自集體主義文化比來自個人主義文化更加順從。壓力大的人較容易從眾與服從。

重新設定框架、重新評估情境、讓內隱事物外顯、運用觀點取替、保持質疑等方式,都可能令人看到別人要求的行動以外還有其他選項。可以證明有其他人也在反抗,也會對一個人有力量反抗很有幫助。

人類經常不知道自己為甚麼做出某個判斷,卻深信那是正確的。在思考道德決策時,人類大腦除了活化背外側前額葉作道德推理外,也會活化杏仁核、腹內側前額葉與相關眼眶額葉皮質、腦島皮質、前扣帶迴等情緒相關區域。假如相關腦區活化足夠強,交感神經系統也會活化,令人感到激動。面對道德困境時,與情緒相關的腦區通常先於與道德推理相關腦區趼化。

嬰兒擁有道德推理的基礎材料,偏重作為多於不作為,展現出一點正義感。幼兒甚至能評定次級懲罰。其他靈長類也展現初階的道德判斷,在有比較下拒絕接受不平等報酬。嬰兒與靈長類具備有限道德推理能力,顯示人類道德根源比文化制度、法律或佈道更歷史悠久。

情緒與社會直覺支撐著少數大部份人類都同意的道德判斷,例如親屬在道德判斷中是特別的。在「電車難題」中,多數人同意拉控制捍殺一人救五人,但只有少數人願意親手推下一個人來救五個人。這少許改變決定人類著重道德推理或道德直覺,過程涉及不同大腦迴路。當中關鍵是與「意圖」相關的直覺︰如果犧牲一個人必須採取主動、故意、局部性的行動,直覺的腦部迴路會涉入較多。只要傷害不是故意造成,或者與意圖之間可以保持一段心理距離,對目的與手段的判斷便會製造出相反結論。這表示道德決策非常依賴脈絡,脈絡可以改變直覺道德主義的局部性。

道德義務感會隨距離打折,道德脈絡效應也圍繞著語言。促發參與者不同的身份,會令他們的作弊機率大為改變。思索自己與別人的道德過失時,人類會用不同大腦迴路,做出不同的判斷,較易認為自己比別人更可以豁免於道德譴責。這種傾向在壓力下更為強烈。在認知層面上,我們用內在動機評價自己,但根據外在行動評價別人,因而更容易放過自己與我群。

道德決策隨文化有很大差異。在合作與競爭方面,賽局研究中某些國家參與者會出現反社會懲罰,即懲罰過分慷慨的參與者,有些國家參與者則幾乎沒有出現這種現象。一個國家中的社會資本越低,彼此互不相任,反社會懲罰的機率越高。此外,文化中市場整合度較高,所屬文化參與者較有機會提出較公平方案,並願意付錢懲罰自利的第二方與第三方。社區越大,懲罰第二方與第三方也較高。信仰較廣泛宗教的人口比例較高,第三方較常見。

作者提醒,賽局研究挖掘的是一種特定而人為的利社會性,以金錢這種抽象形式化表,屬於短視近利的現在式,一定要馬上打平互惠關係中雙方的義務。小規模社會以這種形成運作的時間比較短,剛開始學者如何在這種人為情境中彼此公平對待。這不表示他們沒有公平感與正義感。

另一道德層面跨文化差異,是體制如何恰當回應個人榮辱。榮譽文化通常在自己的榮譽遇到難以應付的挑戰時,將之視為悲慘滑坡的開端。這種文化在道德上強調以眼還眼,對立雙方更易演變成長期世仇。

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文化在「手段與目的」的道德取向上有顯著差異。集體主義更能自在利用人當作手段達到效益主義目的。集體主義文化的道德命令著重社會角色與對群體的責任,個人主義文化則強調個人權利。集體主義文化傾向利用差恥感施行道德,個人主義文化則利用罪惡感。

當人類在道德決策中運用全部腦區,考慮長期的策略性結果論,會比過分自信、反射性的直覺主義更有力量。直覺要認真看待,但直覺沒有絕對否決權。道德直覺不是原初或原始的反射反應,比較偏向是學習的結果︰經常接觸某些東西,令這些認知結論變得自動化。

用道德區分我群與他群造成的「常識型道德悲劇」,會讓人覺得常識型道德如此強烈,他群顯然大錯特錯。文化制度的道德色彩,大致會讓人在我群內的公有地悲觀中傾向展現良好行為。但在遇上他群不同的道德時,文化制度卻會讓人做出最糟的行為。面對我與我群間的道德兩難,人們要抗拒自私心態,快速直覺對此有幫助。在我群對他群的道德情境時,離直覺越遠會越好,該做的是思考、推理與質疑。

說謊是好事還是壞事視脈絡而定,有時人們要費力才能說謊,有時保持誠實卻比較困難。人類在說謊的過程中經常包含合理化,使謊言沒那麼不誠實。背外側前額葉與相關額葉區是欺騙神經迴路中心。背外側前額葉讓人做出比較困難但正確的事,在說謊時會考慮道德上正確地抗拒說謊,以及策略上正確地說有效的謊之間。說謊出現的衝突也會令前扣帶迴皮質活化,令說謊出現短暫的延遲。

實驗中的騙子在作弊時,背外側額葉會活化,但在不去作弊時,背外側額葉的活化更強,似乎顯示對能作弊的人來說,要經歷強烈神經生物活動才能抗拒說謊。實驗中也出現從不作弊的參與者,他們在有機會而不去作弊時,背外側額葉、腹外側額葉與前扣帶迴皮質全部沒有活化,顯示他們要誠實不需要努力。道德命令直接嵌入他們的腦袋,自動讓他們做正確的事。

與他人痛苦共鳴的原始版本包括感覺運動感染、肌肉運動與情緒感染。對別人困境產生共鳴可能隱含權力分化,帶著有貶低意味的憐憫。「同情心」(sympathy)表示為別人痛苦「感到」遺憾,但沒有理解對方痛苦,「同理心」(empathy)則包含認知成分,理解別人痛苦的原因,從他的觀點看事情。

同情心也可用自己的感受投入與他人苦難共振程度區分,為別人感到同情(feeling for)在情緒上保留距離,感同身受彷彿(as if)發生在自己身上,觀點取替則有認知的距離,想像事件發生人那個人身上是甚麼情況。慈悲心(compassion)代表對他人苦難的共鳴讓自己真的伸出援手。

其他物種也會主動減輕別的個體的痛苦。人類嬰兒情緒感染的能力比獲得心智理論更早。在獲得心智理論能力後,小孩在感覺運動感染能力成熟,可以為別人身體疼痛產生同理狀態,之後發展出同理別人的情緒痛苦。認知能力日漸精細,小孩開始區分物體與人,以及有意與無意的傷害,隨後是表達同理心的能力,以及主動展現慈悲的責任感,觀點取替能力也會漸漸成熟。

與同理心相關的所有神經路徑都會經過前扣帶迴皮質。前扣帶迴皮質的固有角色,包括處理內在感受訊息,以及監控實際狀況與預期之間的落差。前扣帶迴皮質關注的是痛苦的意義,也會關心抽象的社交與情緒痛苦。同理狀態下前扣帶迴皮質活化,可以讓人看到他人痛苦後學會避免做同樣的事。前扣帶迴皮質的核心是自利,感受到別人的痛苦更有助學習,關心處於痛苦中的人只是附帶物。

成年人在同理經驗中,與前扣帶迴皮質交織的腦島和杏仁核也會參與其中,在不正義引起痛苦的情況中帶來義憤。即使不清楚痛苦是否來自不正義,前扣帶迴皮質、腦島與杏仁核也試圖歸因,尋找代罪羔羊。當同理心越是被怪罪他人所引發的憤怒、厭惡或憤慨感掩蓋,人們就越難產生真正的幫助。

同理狀態中比較偏向認知的成分,包括前額葉與心智理論網絡,會在難以搞清楚發生甚麼事時活化。認知大腦迴路會牽連進因果關係與意圖的議題,決定哪些不幸值得同理心對待。與比較不外顯的痛苦產生共鳴是認知作業。

人類要對與自己不同或沒有吸引力的人產生同理狀態,需要費力進行認知運作,壓制自動化而內隱的衝動不表現得冷漠,尋求雙方在情感上的共通點。「同理心疲勞」可視為反覆接觸他群的痛苦後,認知負荷過大而使額葉皮質精疲力竭的狀態。認知負荷也解釋想到個人需要時,會比想到群體需要時樂善好施。至於「鏡像神經元」,作者指與同理狀態沒太大關聯。

同理狀態無法保證一個人會有慈悲之舉。以自我導向觀點看著一個受苦的人,前扣帶迴皮質、腦島皮質與杏仁核活化,令人感到煩亂焦慮。當這種情況越極端,當事人就越可能把焦點轉移至減輕自己的痛苦,而對別人的苦難視而不見。認知負荷、飢餓、感到受社會排斥、壓力都會令人優先照顧自己的需求,而不是去幫助別人。

當人們保持一段超然的距離,同理狀態最有可能引發慈悲之舉。同理狀態引發的慈悲行為是否有效,重點不是誰的痛苦讓自己最有共鳴,而是誰最需要幫助。

從合作與利他行為的演化觀點看,做好事會讓人感覺很好,並得到人際之間的酬賞,以及道德與信仰中的好處,反映利他行為總帶著自利的成分。當行為可以決定名聲,人的利社會性會比較高。自願幫助他人比被逼這樣做也會更愉悅。作者指出,人們帶著個人目的或為擴張自我而做好事,總比不做好事要好。

人類獨特的演化特徵之一是象徵性語言。對神經元來說,社會性的痛與實際疼痛一樣。看到痛恨的對手失敗時,人類會活化多巴胺酬賞路徑而感到快樂。象徵性訊息與其意義的活化方式相似,道德厭惡與噁心同樣涉及腦島活化。在隱喻中,衛生情況與道德狀態等同,骯髒混亂代表壞,整潔有秩序代表好。

人類會混淆實際與隱喻上的感覺,例如比較重的文件感覺比較重要,拼合粗糙的拼圖讓人感覺互動比較不協調,坐在較硬的椅子讓人感覺他人比較沒有彈性,拿著熱飲的人認為他人較溫暖,飢餓令人較重視近利,比較遙遠事物時使用較抽象的認知等。

人類演化出抽象能力的時間還非常短,仍未有足夠時間演化出全新的腦區與神經迴路,處理這些新奇的事物。演化是即席發揮者而不是發明家,以擴張適應的方式讓原有材料有新用處。人類以象徵性思維使用隱喻,但大腦卻不怎麼能分清隱喻與實際情況。有趣的是,人類腦中有些新近演化的神經元正緩慢發展,即主要位於前扣帶迴皮質與腦島的紡錘體神經元。

人類會運用隱喻區分我群與他群,這可以製造去人性化與偽種族差異,引發種族屠殺。人類重視隱喻的意義,也表示不同族群對立時,要和解需要展現象徵性的妥協,尊重對方的神聖價值。

作者認為現有刑事司法系統需要根本的改革。作者評論「緩和的自由意志」,即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但嚴重精神病患緩和責任的立場,指這種立場表示,我們的大腦由本書提到的各種因素左右,但這些東西之外又有一個小矮人在控制,超然於物質規則。為這個小矮人劃線的討論,包括年齡、腦傷、社會責任、決策所需時間、「強逼」與否、衝動與抗拒衝動、天才還是努力等。

作者指,某種生物情況不必然會導致某種行為,不是因為大腦有一個非生物小矮人,不是因為社會行為的相關生物機制比較少,而是行為背後的生物學,在所有情況下都是多因素的。科學對這些因素的瞭解仍然很少。假如相信科學知識仍會繼續累積,因為未知而歸因於小矮人的範圍將會越來越小。

作者稱,拒絕自由意志不代表否認人們必須受保護,免於危險人士的傷害。但排除自由意志,也就排除把懲罰本身當成目的,以及想像懲罰可以「平衡」正義的天秤。決定懲罰背後的強烈動機,都是一種情緒強烈的邊緣系統狀態。懲罰的結果會活化多巴胺酬賞系統,讓人感覺良好。作者認為,「有些人活該被懲罰」、「懲罰別人可能是一種道德崇高的行為」這些看法,必須徹底終止,雖然這不容易達成。

作者指,相對於過去,好消息是現在暴力的人比較少,社會也試圖包容他們,但壞消息是少數暴力的人力量越來越強。對這問題有幫助的方法,包括四處遷移、貿易、文化擴散。宗教會令人表現得像是對內團體的人較友好。提醒人道德化的神會進行懲罰可激發利社會性。但宗教也會助長對外團體的敵意。

跨群體接觸通常能減少偏見,但不同群體的人很少保持聯繫。藉由斷絕文化連結,可製造出強力的新族群類別。在衝突情境中,不只要提防透過非人化對方激發仇恨的人,也要留意有人會操弄直覺同理心實現自己的目標。

人類特別善於與非親屬合作。人類獨有的促進合作機制,包括開放式賽局,即不知道互動會持續多久;多重賽局,即同時參與兩種交替進行的賽局;一目瞭然賽局,即以名聲讓對方知道自己可以合作,這可以促成間接互惠。

懲罰可以有效促進合作,但在人類身上也可能是把雙面刃。監控與懲罰違規者的成本可能高過合作帶來的好處。人類的第三方懲罰非常有效增進合作,但利他的第三方合作也是演化上的挑戰。人類以發展次級懲罰、獎勵第三方懲罰回應,並由社會所有人承擔懲罰搭便車者的成本。合作者有能力找到彼此,可以打敗數量多許多的不合作者。

道歉是否「有用」,視乎當事人為甚麼道歉,並打算基於悔意採取甚麼行動。在接受道歉一方,當受害者重視集體系統運作,對強調系統失敗的道歉反應會最強烈;最著重人際關係,對具同理心的道歉反應最強烈;自主與獨立性最高,對提供賠償的道歉反應最強烈。賠償可以是展現誠意的證明,但也可能被視為購買受害者的原諒,令受害者感到不滿。

原諒不等於遺忘。原諒是自我陳述的狀態,可以聲稱但無法證明。原諒有時需要認知上大量重新評估。寬恕通常是為了自己,心懷仇恨非常累人,原諒或只是保持冷漠能讓人解脫。

要理解人類行為,非理性的系統性特徵值得注意。有時人們的目標是去除非理性,例如揭露內隱偏見可以讓人降低偏見的影響。人類有非理性樂觀的潛力,這不一定是壞事,但可以帶來災難。人類可能重視象徵行為勝過實質協議,神聖價值非理性地重要是建立長久和平的關鍵。

人類很不擅長暴力。對蓋茨堡之戰的研究,發現許多上膛但沒有發射,以及多次上膛的滑膛槍,顯示有許多士兵沒有對人射擊。在二次世界大戰,只有百分之十五至二十的步槍兵曾經開槍。在激烈戰鬥中,人不會因為仇恨、服從或死亡威脅而射殺他人,而是為了保護夥伴。

人類天生對近距離殺戮有強烈反感。這種抗拒心態可以從心理層面改變,例如當人不是瞄準確切目標,或者以團隊身份操作武器。即使是無人機飛行員,患上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機率也與身在戰場的軍人一樣高。原因不在於被殺害的恐懼,而是近距離、以個人身份的殺戮。

談到人類改變的可能,作者指人類展現很高的彈性,從遊群到國家,從單偶到多偶,從一種宗教到另一種宗教,顯示人類並非不可能避免那些最糟的行為。過往的許多人已示範,一個人也可以造成很大改變。不同群體曾經在最不可能的環境下停止最糟的行為。如果人類記得過去的教訓,也認清科學可以教導人如何提高做好事的機率,將較有可能心存希望。

作者總結本書指,所有科學事實都關係到測量的「平均值」,而事實的變異與例外經常是最有趣的部份。事情總是很複雜,沒有一個原因導致甚麼事情,每個東西只是調節了其他東西。要解決與改善事情,人們就只能繼續嘗試。最後作者說,科學與慈悲心可以並存,沒有需要二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