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5日 星期日

實作理論綱要

Bourdieu的《實作理論綱要》。本書是以作者在亞爾及利亞的田野研究為基礎,闡述他對社會研究與理論的看法。

作者評批客觀論以模型研究社會實作(practice)的取向忽略了時間面向︰

若要把實作的實相放回實作表述裡去,就一定要將時間再重新注入實作的理論型表述裡去;因為,實作本來就是由時間所構造起來的,先天就是由節奏在作界定的。一段討論之所以有連貫性,一場即席演講之所以會有「論點」,都是因為說的時候有一套孕生(generative)力、有組織力的圖式在作用,透過有意識的表達而推展開來;而這圖式又是一套常常不太精確、但還算有系統的「選擇暨實現」(selection and realization)原則,而能以持續不斷的定向調整和修正,在可能的時候去掉意外,將成果保存下來,就算再僥倖的成果也可以。因此,圖式若和模型劃上等號,最具體明確的實作就會蕩然無存︰這時,「倒溯式必然」(retrospective necessity)就變成了「前瞻式必然」(prospective necessity);成果變成了謀劃(project);已經發生、而且不會不可能再發生的事,就變成了促成這件事情發生的行為一定會走向的未來(pp. 21-22)。


策略取代規則,就可以將時間,連同時間的韻律、取向(orientation)和不可逆,都重新帶入。科學的時間跟實作的時間不同。時間對作分析的人來說是不算數的︰不僅因為作分析的人是處於事後(post factum)的狀態,是不可能不確定會出怎樣凡事——這一點從韋伯(Max Weber)開始就一直在講了——也因為作分析的人有時間去作統合,也就是他可以克服時間的效應。科學的實作「去時間化」(detemporalized)的程度,可是連它排除了什麼也一概不去想的︰由於科學要和時間有關才有可能,這是和實作正好相反的,因此,科學很容易忽略時間不去管它,而且還因為忽略時間不管,而將實作予以「具象化」(reify)(pp. 23-24)。



習性是產生策略的原則,能令有同樣習性的人不需外來指揮就能「展現集體協作的效果」。不過,習性並不機械地永遠產生相同的實作︰

由於習性是產生策略的原則,可以讓施為者據以應付未能預見、變動不居的情勢,因此,習性製造出來的實作,就算看起來像是在實現一件謀劃或是一項計畫顯露在外而且明白表示的目標,這實作也僅只是表面看來像是由未來在決定的。就算實作看起來像是由預期結果在作決定,以致有助長「目的論」(fatalism)錯覺的嫌疑,但其實,實作由於會將實作之所以產生的客觀結構予以再製,因此,實作其實是由決定實作產生原理的過往條件在作決定,也就是說,穴作是由過去有過的一模一樣或是可以互換的實作所產生的確實結果,在作決定的;而這樣的結果會有多類似,就看實作據以產生的客觀結構,在實作發揮功能的結構裡面,延續的幅度有多大(且以此為限)(p. 149)。


產生習性的結構會透過習性去指揮實作,但不是透過機械決定論(mechanical determinism)的過程,而是透過結構套在習性另作發揮時的定向和約束所在指揮的。由於習性是後天學來的一套孕生型圖式,於客觀面會依它所生成的特定條件而作校正,因此習性會產生符合該條件的想法、感知和活動,不會有其他(pp. 194-195)。



習性成型邏輯是滯後的,不同存在條件會形成不同習性︰

實際的估計在先前經驗上面放的比重,大得不成比例︰限定式存在條件特具的結構,會在比較獨立自主的家庭關係的宇域上面,蒙上一層經濟和社會的必然性,這結構就透過這樣的必然性,或說得精確一點,透過這類外在的必然性(勞力的性別分工、家內的道德戒律、照顧、鬥爭、品味等等)、於家族內的特有展現,從而製造出習性的結構,這習性的結構又再成為之後所有經驗的感知和體會的基礎。因此,習性成型所循的邏輯裡面,必然暗含滯後效應(hysteresis effect),這滯後效應的結果就是習性;所以,實作實際遭遇的環境,和實作於客觀面應該因應的環境,若是相去太遠,向來就很容易引發負面制裁(negative sanction)。這也就是為什麼世代衝突抗爭的,不是自然屬性(natural properties)劃分出來的不同年齡層(age classes)而是不同世代模式(mode of generations)所形成的習性,也就是說由不同存在條件所形成的習性;不同的存在條件對於「可行」、「不可行」、「可望」之類的定義,都不相同,以致一群人覺得自然或合理的做法或期望,另一群人可能就覺得難以想像或者是丟臉了;而反過來也一樣(pp. 161-162)。



習性在團體內的協作效應之一是產生「常識世界」︰

習性的一大基本協作效應,便是產生「常識世界」(commonsense world),且因眾人對於實作和世界的意涵(sens; 感受)具有共識,而賦予常識世界客觀性;換言之,就是施為者的經驗因此得以和諧一致,只要是相近或相同的經驗,不管是個人的還是集體的(像喜慶宴會),不管是臨場發揮還是設定好的(像格言、諺語之類),只要接收到了,無一不會不斷強化。就是因為習性有這樣的均質性,實作和結果才能即刻便能理解、預測,進而視作理所當然——但以同一團體裡的施為者為限,大家做事都會展現相同的(製造和詮釋)圖式(p. 165)。



團體價值教育隱藏在軀體動作中︰

世上最難以名狀、最難以傳遞、最難以模仿、也因此也是最珍貴的,莫過乎加上了價值的軀體,由隱性教育裡面潛藏的信念經由「質變」(transubstantiation)而塑造出來的身體;這樣的隱性教育透過一些無聊的訓誡,像是「站要站直」,或「不要用左手拿刀」,而將一整套宇宙觀、倫理學、形而上學、政治哲學,全都灌注到人的腦中。人身所能做的技巧因「圖式轉移」(scheme transfer)的邏輯,而可以見微知著(pars totalis),而這樣的邏輯,一般是用以偏概全(par prototo)的謬論在操作的,因此,就算只執一端也能窺見全體,就算是再狹隘、再偶然的習慣動作,也能勾勒出大體的狀況。這種教育理念的技巧,就在於看來要求的是瑣碎的小事,但無形中卻扭曲了根本,敬重禮數,也懂得禮數,是向既定秩序稱臣最明顯又隱藏得最好的表現(因為看起來最自然);這樣將任意式(the arbitrary)融會到自身,會將雷蒙‧魯爾(Raymond Ruyer)說的「偏離的可能」(lateral possibilities),也就是各種古怪、異常的舉止,瘋瘋癲癲的小變體等等,都抹煞掉了。因為禮貌而讓步,向來包含政治讓步(pp. 193-194)。



實作的邏輯並不是嚴謹、毫無矛盾的邏輯,以求更簡易應用於實作上︰

象徵系統裡的實作一致性(practical coherence),也就是實作裡的規則現象,還有實作裡的不規則甚至不一致的現象(後二者同屬必然,因為同都刻在其所源生和發揮作用的邏輯裡面),之所以出現,在於其所源出的實作在實作態一定要用上一致而且實際(practical)的原理,否則無法發揮功能;而這原理之「一致」,指的是可以產生既符合客觀條件、內在又連貫的實作;至於「實際」,則是指即刻就能掌握、運用,因為這樣的原理遵循的是「貧乏」但簡約的邏輯。


因此,我們就不得不承認實作有其邏輯,而且其邏輯並非邏輯之邏輯,否則,我們就會在實作裡面找它沒有的邏輯,以致不是硬把實作裡的「不連貫」揪出來去掉,就是把原本沒有的「連貫」硬套在實作上面。......實作邏輯——這裡兼具「實用」暨「實際」兩層意思——之得以透過幾則孕生型原理,而將施為者的思想、感覺、行為組織成一體——而這些孕生型原理分析到最後,又可以再化約成二分的兩邊——純粹是因為實作邏輯之簡約,完全是建立在邏輯簡約的原則上面的,以致預設它必須犧牲掉嚴謹,以求能更簡單、更普遍,另也因為實作邏輯在「多重論題」(polythesis)裡面,找到了正確使用「多義字」(polysemy)的必要條件(pp. 225-226)。



孕生型原理兩邊二分可反映在儀式符號和活動中︰

一整套的儀式符號和活動,是可能透過少數幾個頡頏符號(antagonistic symbols)(其中之典範就是男女兩性,而且,這些頡頏符號由少數幾類圖式,就可以製造出來了),外加少數幾個(邏輯和生物方面的)實作操作元來作描述;而這些實作操作元,不過就是經由文化作儀式實作、且透過儀式實作得以存在的自然歷程,像是婚姻和耕地在他們就視作反相之合(union of contrary),凶殺或收成視作反相之分(separation of contrary)(模擬儀式的邏輯以模擬的儀式而再製出來的流程)。由於反相之合不會摧毀對比的關係(這是它先天就有的條件),因此,再次結合的反相,一樣還是對立的,只是,現在的對立很不一樣,也因而彰顯出二者關係具有雙重的特性,既為敵,又互補;......每一樣東西依它是放在「合」還是「分」的狀態裡作理解,就會有不同的屬性;但這些狀態卻沒辦法個別看作是客觀的事實,而把另一狀態看作是不完整、有殘缺的事實(pp. 255-256)。



象徵可連繫到不同現實上,之所以可以這樣做,是因為在個別情境中只需應用孕生型圖式的部份︰

由這個例子,我們就離實作邏輯的法則又更近了一步,這法則唯有將合乎邏輯的邏輯裡的基本原理,作各式的自由發揮,才有其實作的功能︰因此,同一象徵可以連到不同的現實上去,而這些現實從體系的公理來看,甚至是互成對比的——或者是︰我們應該把體系並未排除矛盾一事,也加入公理裡去。......這裡的問題就只在要為這樣一套局部整合的孕生型圖式建構出模型,這一套圖式在處理個別情境時,也只需要作局部動員即可,而且,每一次都會就該情境以及活動的功能——這些幾乎次次都是多重而且交疊的——做出實際的「界定」,但不必動舛到論述以及從論述來的邏輯可證性,而且,依照錯綜複雜同時無窮無盡的組合邏輯,來產生適合的活動,以達到可用途徑所能發揮的功能(p. 288)。



既有秩序將主觀組織原則與客觀秩序聯繫起來就會形成「俗見」(doxa),即認為現狀某部份是自然而然,不受質疑的觀點︰

既定秩序一般容易把它固有的任意性作(不同程度、不同方法的)歸化(naturalization[按︰這處還是直譯為「自然化」較準確吧])。所有容易產生這類結果的機制裡面,最重要、隱藏得最好的,無疑就屬客觀的機會和施為者的想望之間的辯證了,限度感(sense of limits)就是從這裡面來的,一般也叫作現實感(sense of reality),也就是客觀類別(objective class)和內化類別(internalized class)對應得起來,社會結構和心理結構對應得起來;而遵守既定秩序的心理會固執到牢不可破,根源就是在這裡。分類體系以其自有的明確邏輯,將客觀類別,也就是性別、年齡或者是生產關係裡的位置,予以再製出來;這樣的分類體系,由於維護了該分類體系植根的任意性得以誤認不失——因此也是確認——而有助於將該體系之所由生的權力關係,再製出來︰推到極端,這就是說客觀的秩序和主觀的組織原則,若是對應得幾近乎完美(像在古代社會),那麼,自然世界和社會世界看起來就是不證自明的了。這樣的經驗,我們可以叫作俗見(doxa),以和正統(orthodoxy)或異端(heterodoxy)的信念區別︰正統和異端帶有知道或承認可能有不同或敵對的信念存在的意思(pp. 326-327)。



由此作者推論階級社會中,臣屬階級與支配階級鬥爭,需要改變意見場域(即正統與異端對立的場域)與俗見場域的界線︰

危機是質疑俗見的必要條件,但其本身並不是提出充分條件。在階級社會裡面,無論明裡、暗鬥的階級鬥爭,爭的都是社會世界的定義;而可以明白質疑的意見場域,和人人無所質疑、一概默默遵從的俗見場域,二者之間的分界線,就會是爭奪分類體系支配權的階級鬥爭的重大標的。臣屬的階級要打破俗見的限制,把一般認為理所當然的任意性攤開來看,這才對他們有利;至於居支配地位的階級則要捍衛俗見的完整,或者略退一步,改以未必完美的正統來替代,這才是他們的利益所在。


唯有在臣屬的階級擁有物質和象徵兩方面的資源,可以拒絕再製社會結構的邏輯結構硬套在他們身上對「真實」的界定(也就是權力關係的狀態),同時掙脫此一界定套在他們身上的(制度化或內化的)箝制,也就是在社會分類成為階級鬥爭的目標和工具時,支配型分類法內含的任意性原則才會露出原形,這時,也才有必要以有意識的系統化和明白的合理化,從俗見朝正統推進(pp. 335-336)。



在實作中經濟計算總是參與其中,即使是在看起來與經濟無關的地方也是︰

(狹義的)經濟資本和象徵性資本多少可以完全互換的宇域裡面,指揮施為者擬定策略的經濟計算,是會把狹義的經濟在無意識裡斥為無可想像、無可名狀,也就是把經濟不理性的獲利和損失同時考慮進去,而且,二者密不可分。總而言之,和「前資本主義」社會(或是資本主義社會的「文化」領域)的天真牧歌式表述正好相反,實作從來不會不作經濟計算,即使是偏離(狹義的)利益型計算的邏輯,攸關的是非物質性、也不易量化的東西,以致怎麼看都像是祛利的,也還是有其經濟計算的。


......若要掙脫經濟主義以我族中心論為出發而得出的天真看法,但又不致墮入民粹論對早先社會形式慷慨無邪的頌揚,唯一的方法,就是把經濟計算擴張到所有的財貨上面,不管是物質還是象徵,一體適用,一概視作是稀有的,值得某一社會構成體追求(p. 350)


施為者之所以要捍衛他的象徵性資本的利益,是因為他從小時候就被灌輸要乖乖謹守一些公理,日後的經驗,又會再予以加強;這些公理是由客觀面刻在(廣義的)經濟秩序的規律裡的,這一經濟秩序,組成一類限定型象徵性資本,值得追求、保有。施為者的性向(這裡指的是他們參與榮譽競賽的脾性和能力)、和塑造他們性向的客觀規則於客觀面若是和諧一致,就表示凡是隸屬於這經濟宇宙的人,對於此一經濟宇宙以其存在而標舉為理所當然的利益關係,予以無條件承認。這價值值得他們進行(經濟及心理分析兩方面的)投資或是過度投資,而再透過後續引發的競爭和稀有性,使得原本基礎就很穩固的錯覺——象徵財貨的價值是刻在事物本質裡的,一如這些財貨的利益是刻在人的本質裡的——因之更加鞏固(pp. 358-359)。



作者又提及社會擁有徵用生產場域及文化生產場域機制的手段與否,會令支配形式有別。有這種手段的社會能用客觀、制度化的機制作中介進行支配,而沒有這種手段的社會則需要施為者之間互動以維持支配

本書列舉許多實作例子,有聯姻、儀式、農耕曆、男女分工等,很複雜,不求甚解,無法詳述。